94、第九十四章

    94、第九十四章
    贾琏正书房中同两个清俊小厮厮混，闻得凤姐来请,贾琏想起近年来凤姐也不似从前那样耀武扬威,便抽身出来,及至到了房中,却见凤姐倚着靠枕，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葵哥儿的背，不禁皱眉道：“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大惊小怪？”
    自从王子腾去世后,贾琏不免对凤姐颐指气使起来，毫无从前的恩爱。
    凤姐抬起头，往贾琏身上一瞥，见他衣衫是才换过的,便知他书房干的营生,心中冷冷一笑,吩咐道：“丰儿，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大爷听。”
    丰儿忙走上前，低声将所有消息说将出来。
    贾琏坐椅子上，接了平儿递上来的茶，还没入口，闻声跳起身，道：“说太太收了史家的东西？怎么不劝劝？眼下这当儿收下这些东西，可不是自寻死路？”
    凤姐冷笑一声，道：“大爷说得倒轻巧，只是劝太太，太太能听的话？指不定去了太太还说挡着太太发财呢。现今都是太太管家，又病着，葵哥儿今日也有些儿咳嗽，东院那边宝兄弟不见了还没找回来，上上下下千头万绪，让理会哪个好？也是知道厉害才找了大爷来，若不知道厉害，谁管谁筋疼？”
    贾琏焦急不已，道：“不行，得去跟老爷说一声，史家的东西不能收。”
    凤姐道：“大爷说了，老爷太太能听？不是说，太太的性子大爷也明白，一文钱还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呢，何况凭空掉下来的馅饼儿。别说太太了，就是东院里二太太，若是见了，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前两年也不是没做过这些事。”
    贾琏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道：“自古以来都是父母说儿子的，哪有儿子说父母的？只是太太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咱们避而远之都来不及，她偏还敢收史家的东西。”
    凤姐听了这话，反诧异起来，忙问道：“何出此言？”
    贾琏看了平儿和丰儿一眼，两见状，忙退出去并站门外看着，不让靠近。
    贾琏方悄声道：“去过平安州的事儿，那时候并不避讳，如今叫记住了，**咱们府上交通反贼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咱们府上，幸而这两年老太太没了，老爷丁忧，是承重孙，亦守孝三年，罪名儿方没落到咱们身上。”
    凤姐大吃一惊，道：“这可怎么好？”当初贾琏去平安州为贾赦办事，平安州节度使和贾赦都夸赞贾琏事情办得好，这些凤姐都是知道的，倘或揭了出来，必死无疑。
    贾琏道：“也急，就怕抖搂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家里头窝着，门都不敢踏出去怕上头想起来，谁承想圣这会子竟龙颜大怒，诛了西宁王府的九族，又牵扯到了史家，料想，史家也不是清白的，古往今来，事情没少做，两位侯爷不知道判了什么罪。”
    凤姐低头一想，道：“史家和咱们家素来不亲近，除了云丫头，少有来往，才得了消息说抄家了，不知道判了什么罪名儿，明日一早打发去打听打听。”
    贾琏点点头，长吁短叹地道：“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心里忽上忽下的。”
    凤姐唤来丰儿将葵哥儿抱下去，方道：“这东西太太已经收了，咱们便是去劝说也无用，史家抄家，难道咱们还将东西送过去不成？不是白得了罪名儿？只是若不退还，着实放不下心，如今不比往日，稍有不慎，咱们家就不好了。”
    贾琏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笑道：“难为奶奶这会子和从前不同了。”
    凤姐知他说自己贪婪，长叹一声，道：“若还和从前一样，哪会拿自己的梯己银子置办祭田？大爷还是跟老爷说一声，好歹想个法儿，劝劝太太。”
    贾琏点点头，跨出了门，忽然回头道：“说宝兄弟不见了？怎么回事？”
    凤姐道：“不见就是不见了，谁知道其中的缘故？小厮还跟着呢，眼错不见就看不到宝玉了，东院太太心急火燎的，不知道让打发多少去找，还没找到。宝玉从小娇生惯养，这会子夜深了还没回来，谁知道出了什么事。”
    贾琏若有所思，道：“好歹是自家兄弟，用些心思去找他回来。”
    凤姐答应了，贾琏方出去，到了贾赦上房，却听说贾赦和邢夫都歇下了，有话明日再说，贾琏望着上房寂静无声，只得怏怏而归，见到凤姐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觉一怔，问道：“这是做什么？”
    凤姐见到他回来，奇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贾琏垂头丧气地道：“老爷太太已经歇下了，不好打搅。”
    凤姐一阵叹息，方道：“找从前的旧衣服旧东西，明儿赏给丫头。”
    贾琏听了便不意。
    因守孝的缘故，夫妻仍旧分房而居，贾琏去了书房，凤姐留房内，吩咐平儿道：“将从前穿过的旧衣服和戴过的旧首饰多多地找出来，明儿和丰儿分些，再叫了芸儿媳妇进来，也送她一些。”
    平儿不知她是何意，只好答应下来。
    凤姐闭上眼睛，合目安睡，同床的还有葵哥儿，等到平儿等熄灯出去，凤姐方张开眼睛，搂着葵哥儿不放，薛家、王家、史家这三家如今都没落了，她自己略懂了一些律例，不知道自己家如何，黛玉曾提点自己置办祭田，再想到甄家抄家和史家抄家都想到将财物藏匿自己家，未免太晚了，运出来只怕早已惹注目，不如自己如今便藏些外面，家里不出事自然最好，那些东西白赏给他们也使得，若是家里出了事，好歹不算是罪官之物。
    凤姐暗暗苦笑，自己赫赫扬扬一辈子，到了眼下，除了贾芸和小红外，竟没一个可堪信任的心腹，而小红偏生还是后来跟了自己的，倒比别忠心，出嫁后也常来请安。甄家出事后，自己家收了东西却没有帮甄家打点，也不知道小红将来是否忠心依旧。
    到了此时，凤姐破罐子破摔，竭尽所能地有所安排。
    她本就不是寻常脂粉钗裙，论及心机本事，十个男都比不上，只是从前没读过书，又家教所致，胆大妄为，但是如今早早缓过来了，反倒另有一份冷静自若。但是凤姐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以赏赐旧衣服和旧首饰为名。
    小红本就对凤姐十分忠心，得了东西虽觉纳罕，心里却感激不尽。
    凤姐想了想，又送了一些给紫鹃，紫鹃因有了身孕，且父母夫家都京城，黛玉恐她途中伤了身子，便让她留京城中，现今住周家。
    随后，凤姐也给了别，一概宣称说都是不穿的衣服和不戴的首饰。
    不说凤姐如何为日后筹谋打算，贾琏一早就去给贾赦和邢夫请安，说起史家一事，贾赦皱了皱眉头，看着邢夫道：“东西收了？”
    邢夫深怕贾赦，但是实不舍史家送来的那些东西，忙道：“史家是老太太的娘家，虽说老太太去了，到底也是亲戚，又是老爷嫡亲的表兄弟，总不能冷眼旁观。”
    贾赦打断道：“琏儿说的话也有道理，咱们总不能自取灭亡。”
    邢夫一呆，道：“难道老爷让还回去不成？这会子史家已经被抄完了，府邸也被封了，便是送过去也找不到他们了，再说，抬过去，岂不是都知道了？横竖昨儿送来时知道的不多，倒不如藏了，外面也不会知道。”
    贾琏气极而笑，却不敢流露出来，忙道：“太太不知，如今咱们府上也不好，即便不能还回去，也该上交到朝廷，免得给咱们家惹祸。”
    邢夫恼羞成怒地道：“能惹什么祸？当初甄家送来时，二太太收了怎么没见们说不能收？这会子好容易当家作主了，史家将东西送来托付给咱们，一是打点的意思，二则是留下些基业，好让他们家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便是冷心绝情等也不忍拒绝，何况呢？”
    贾琏道：“如今哪能和从前比？从前便是有告咱们谋反都不怕，现夹着尾巴做都来不及，还弄这些事？被一状**到圣跟前，咱们老爷还没出孝，只怕就有罪名了。”
    听他说到这里，贾赦登时横眉怒目，道：“不管如何，这东西不能收，琏儿，亲自带去把东西搬出来，上缴到朝廷。二太太从前收了甄家的东西是他们的罪名，咱们虽没做过什么好事，可不能自己给自己添罪过。”
    贾琏听了，躬身应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而邢夫虽贪吝，贾赦倒明白。
    邢夫万般不甘心，只得让丫环带贾琏过去，她原本还打算私藏几箱子，横竖外面不知道数目，但是贾琏来时，已经从丰儿那里知道了，见数目不对，立时请了贾赦过来，斥责了一番，邢夫方都交出来，看着箱笼被搬走，邢夫心痛不已。
    贾琏看着已搬到院子里的东西，又跟贾赦道：“咱们送过去，没有为史家打点，不知是否有说咱们太过绝情？竟然对史家袖手旁观？”
    贾赦不以为然地道：“是能办事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贾琏低头一想，已经有了主意，便先将东西送到衙门。
    查抄史家的乃是周元，无法，除了这几个，别的官员总是想抄家之时暗暗私吞，长乾帝近年来但凡是抄家封府，都是下旨叫周元过去，所抄之物分毫不差。
    周元见到贾琏将史家暗暗送出去的东西上缴，不觉十分纳罕，他深知荣国府贪婪之性，旧年甄家之物他们藏匿了，却没有为甄家打点走动，事后甄家被发卖时，他们家也没有援手，任由甄宝玉流落乞讨，至今尚未寻回。
    西宁王妃是甄家之女，乃是甄宝玉之姐，眼下诛灭九族，甄宝玉亦算其内，现今已经公告通缉了，总要捉拿回京。
    看着贾琏忐忑不安的样子，周元笑道：“难为府上有心了，竟不曾藏匿犯官之物。”
    贾琏忙道：“们家都忠心为主，并不敢如此违反国法。”
    周元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好笑，违反国法的事情荣国府做了没有一百件，也有八十件，如今竟懂得趋利避害，也算得上是有了长进，想罢，便笑道：“难为们一心为国，且大义灭亲，明儿必定圣跟前提起们家，禀告此事。”
    贾琏听了，大喜过望，忙道：“多谢老大。”
    周元笑道：“那就先回去罢。”
    贾琏依言告辞。
    出了衙门，贾琏抹了抹额脸脖颈上的冷汗，急忙回府，然后吩咐小厮向邢夫支取一些银两，送到牢狱中给史家打点，以示不曾袖手旁观。
    史家一干等都押牢中，尚未定罪，但是两位侯爷心中明白，逃不脱一个死字，待闻得贾琏将自己家送到贾家的财物都交出去了，顿时气得暴跳如雷，此事出来，贾家倒是博得了美名，但是他们史家却要罪加一等。
    果然，提起贾家，京城中便说贾赦一房倒还规矩，虽然有愧于史家，但是并没有对史家落井下石，还出钱打点牢中等语。
    凤姐知道后，暗暗点头，如此一来，他们一房便不会有藏匿犯官财物的罪名。
    半个月后，史家便定罪了，两位侯爷斩立决，其子发配，其妻女充入官府为奴，家产充公，奴仆发卖，赫赫扬扬的一门双侯，也同甄家、荣家一样，刹那间风流云散。
    贾赦眯着眼睛吩咐贾琏道：“好歹是自家亲戚，花几个钱买下来。”
    贾琏会意，他们已经众跟前为史家打点过了，甄家与他们家虽是世交，却不似史家乃是表亲，若是置之不理难免有说他们不好，只得跟凤姐要了些银子，将史家婶娘并几个女媳等买了下来，远远地安置一处宅子里，恰离史湘云所居不远。
    史家两位侯爷死后，还是贾琏花钱替他们收殓，这时候虽然满心不愿，也只得如此行事，贾赦贾琏一干并不知道，正因为他们突然改了主意，没有藏匿史家财物，又对史家尽了些心意，后来方得以减免一分罪过。
    史湘云得知两位婶娘出来了，不觉一怔。
    翠缕劝道：“两位太太住附近，奶奶好歹过去探望一回，不然外岂不是说咱们凉薄？先前家中出事，咱们都是女家不能出面，奶奶又守孝，现今总要尽些心意。”
    史湘云叹了一口气，道：“谁能想到咱们家竟成这样了。”
    翠缕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好她原是贾母给史湘云使唤的丫头，并没有家史家被一并发卖，忙取了些衣料银钱，陪着史湘云过去探望史二婶和史三婶。
    史二婶和史三婶遭此大难，正和几个女媳等抱头痛哭。虽说贾家买下她们，但是她们皆为官奴，与从前相比何止是天渊之别，都是女眷住家中，哪能保得平安，住过来还没几日，常有一些地痞无赖地门外走来走去，满嘴污言秽语，十分难听。
    听说史湘云过来，史三婶冷笑一声，道：“她来干什么？看咱们的笑话不成？”
    史二婶劝道：“咱们已然如此，云丫头倒还守着嫁妆度日，比咱们强些，何必拒之门外？”
    史三婶道：“只为**子不服，虽然**子待她不如亲女儿，可该教的教了，该学的学了，该为她打算的都打算了，早早定了那样一门好亲事，只是没想到卫姑爷死得那样早，偏她贾家行事，很是失了咱们的颜面。”
    史二婶叹道：“罢了，罢了，都是以前的事儿，说来何用？”
    说着，叫小女儿去开门。
    史湘云进来，见到两位婶娘苍老非常，几个妹妹弟妹也都十分憔悴，哭道：“怎么竟这样了？也不知道婶娘吃了多少苦。”
    各想起各的命运，都悲泣不已。
    翠缕忙送上带来的东西，白银一百两，铺盖几套，衣裳预料若干，茶果米面若干。
    史二婶看过，怔怔出神，道：“难为想得周到，竟是雪中炭一般。”
    史湘云陡然听到史二婶这么说，顿时有些吃惊，随即道：“和翠缕别业中过活，不知婶娘和妹妹弟妹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史二婶叹道：“还能怎么做？咱们家已是这样了，总不能事事依靠别。幸而从前娘儿们常常自己做针线，活计做得都好，且先做些针线卖了度日。”
    话音一落，众点头，目前只好如此，她们暗暗庆幸当年因俭省之故做得一手好针线。
    史湘云听了，低头不语。
    好半日，史湘云方抬起头来，道：“既这么着，明儿叫翠缕送些花样绸缎绣线过来，婶娘有什么为难的，就去找，虽无能，可先前因两位叔叔才能带了嫁妆出来过活，心里也记着叔叔婶婶们的恩德呢。”
    史二婶落到这样的地步，并没有清高地推辞，点头答应了。
    史湘云见状一叹，又道：“荣国府里只怕也没工夫来探望婶娘，几次去探望宝姐姐都不得，皆因二哥哥不见了，大半个月都没找回来。”
    众闻言都觉诧异非常，史二婶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丢了？”
    史湘云摇头道：“说是自己出门，眨眼间就不见了，终究怎么丢的，也不知道。”
    却说宝玉失踪至今已经大半个月了，不管派出去多少下仆从去找，仍旧没有蛛丝马迹，王夫和宝钗并房内大小丫头等日夜哭泣不止，气得贾政指着王夫大骂道：“这个孽障不好好家读书倒也罢了，偏还惹是生非，竟是走了别回来。”
    王夫大哭道：“如今五十多岁的了，就这么一个孽障，怎么能不让他回来？”想到宝玉不知道外面吃了多少苦，王夫愈加心痛不已。
    贾政怒道：“让他回来，怎么让他回来？找不到他，他哪里知道还有这个家？”
    王夫就此一病不起，宝钗日日守着，寸步不离。
    唯有赵姨娘和贾环两个却是十分称愿，赵姨娘暗暗啐了一口，道：“送了三姑娘出去，这会子也该轮到她伤心难受了。”
    贾赦听说宝玉不见了，贾政让寻找他的下都回来，眉头一皱，忙命贾琏打发去找。
    王夫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重重责打了小厮们一顿，撵了出去，不断加派手去搜寻，又叫贾琏张榜，只要能送宝玉回来，赏金一万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满京城里都知道荣国府衔着宝玉出生的贾宝玉走丢了，有怜悯的，也有诧异的，都说天天跟着十来个下，如何能丢，有许多纷纷去找贾宝玉，企图得到那一万两银子的赏钱。
    眼看着王夫病情愈重，忽见外面有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宝玉回来了！”
    一听宝玉回来了，王夫不顾病体，急忙起身出去。
    宝钗顾不得避讳，跟后面扶着王夫，问道：“是谁找到二爷的？谁送了二爷回来？”
    来道：“是个叫花子送了二爷回来，正门外。”
    王夫一叠声地道：“什么叫花子？只要他送了的宝玉回来，便是的恩，快请进来好生安置，快叫宝玉到跟前来，不见宝玉，如何能安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仪门，只见仪门边站着两个叫花子，既臭且脏。
    却见宝玉一月未见，衣衫褴褛，头上身上一应冠带配饰皆无，也比从前大瘦了，王夫险些认不出来，另一个叫花子言行举止和宝玉极其相似，却瞧不清本来面目。
    宝钗定睛一瞧，不由得一怔，道：“二爷终于回来了，难为太太记挂着。”
    贾宝玉回过头来看着宝钗，并没有理会，反而跪到王夫跟前，磕头滴泪道：“太太，回来了，这些日子不见，劳太太费心了。”
    王夫见贾宝玉又黑又瘦，心疼得不得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往宝玉身上打，道：“这个孽障，还知道回来了？不过是出门，怎么就不见了？”仦說Ф忟網
    贾宝玉道：“儿子外面见到了不少事情，长了许多见识。”
    王夫咬牙切齿地道：“家里有什么见识学不到？偏跑到外面去？是心肝儿肉，这一去，一个月不见，叫怎么活？”
    贾宝玉垂泪道：“是儿子不孝，让太太担心了。”
    宝钗屡次劝谏他读书上进，去学那些世俗经济，他心中不耐烦，便没理会，次日扔下通灵宝玉便出了门，意欲去探望史湘云，不想却听说史家抄了。
    贾宝玉如今不同以往，得知此事后，越发心灰意冷，不知不觉就出了城，谁知见到几个女尼闹市中化缘，他便认出了惜春，浑浑噩噩地骑马跟上去，反和小厮们们分开了，好容易追上惜春，却被惜春好一番奚落，登时厌倦红尘，不愿回家，也要出家做和尚去。
    惜春并没有理会她，径自跟着**回庙里去了。
    贾宝玉浑浑噩噩地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并不懂外面如何度日，当日便遇到几个地痞无赖抢走了身上衣饰，骏马也被抢走，幸而遇到了行乞的甄宝玉，甄宝玉白天乞讨度日，晚间睡破庙中，即便是乞丐，也常有争抢夺地盘。
    听甄宝玉说了许多抄家后的遭遇，贾宝玉心中十分同情，偏又从甄宝玉口中得知自己家收了他们家送来的东西，却没有对他们家援手。
    听了这话，贾宝玉不敢置信，说必定没有此事。
    甄宝玉冷笑一声，道：“亲眼看着东西送出去的，如何没有？还是们太太收的。”
    贾宝玉呆了半日，不禁哭道：“已有几分信了，还有什么不信的？三妹妹为什么远嫁和亲，大约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说的那些，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那是们老爷太太，能说什么？倒不如出了家，倒也干净，难怪四妹妹也做了尼姑不肯回家。”
    甄宝玉历经世态炎凉，虽然他姐姐做了西宁王妃，一直找自己，但是他却没有颜面出现，故一直乞讨为生，更加认识到了情世故，见贾宝玉虽然无知，却明白，心也纯良，便长叹一声，反而安慰他。
    因此，两个宝玉竟成了知己。
    得知贾宝玉要出家，甄宝玉却道：“放不下家，何苦如此？”
    贾宝玉听了，顿时敛了出家之念。
    西宁王府抄家封府，曾经被西宁王妃所救的家又再次被卖，也通缉了自己，甄宝玉更不敢出现京城一带，屡劝贾宝玉回去不得，便带着宝玉外游荡。
    直到听说王夫重病，甄宝玉便送贾宝玉回来。
    贾宝玉却不愿意，道：“送回来，难道不怕被朝廷捉了去？”
    甄宝玉道：“现今就是个叫花子，谁能认得出来？送回去之后，便出京回乡。”
    贾宝玉并没有跟王夫说起甄宝玉的身份，只安慰了王夫一番，道：“这个叫花子送了回来，多亏了他，才能平平安安。”
    王夫听了，忙向甄宝玉道谢。
    甄宝玉想起自己家托付给他们的东西，他们却对自己家冷眼旁观，因此冷脸不理。
    宝钗上前扶着王夫，垂首道：“太太，先叫准备热水，给二爷和这位爷洗澡**，去了晦气，有什么话，咱们等二爷和这位爷收拾好了再说。”
    王夫连连称是，一叠声叫贾宝玉和甄宝玉进去。
    甄宝玉却道：“不必了，已经送到，该回去了。”
    贾宝玉也说道：“别让他留下了，太太和姐姐给她预备些衣裳吃食银两，再送他一匹骏马，另外给他办一张路引，送他出京罢。”
    王夫得了宝玉如同得了凤凰一般，对送宝玉回来的叫花子感恩戴德，忙道：“不如收拾一番再回去罢。原打发找，叫琏二哥哥张榜，说了谁送回来，便赏金一万两银子，他一个如何带着大笔银子出去？没的让惦记着。”
    贾宝玉一怔，苦笑道：“这样一个无能之辈，哪里值得一万两？”
    仍旧苦劝王夫给甄宝玉备了盘缠，送了快马，托办了路引，亲自送他出京，看他回南以后方回转家中，重新洗澡**。
    宝钗心中猜测到必然是自己劝宝玉读书所致，眼下也不敢再提，只一心服侍宝玉。
    宝玉近来见惯了世事，反和从前略有不同，闻得贾琏将史家悄悄送来的东西上缴到衙门了，随后打点史家入狱等事，又已买下史家等，安置一处宅子里，回思王夫收了甄家之物却没有对甄家援手，不禁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宝玉被找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王夫病情渐复，命宝玉去给贾赦磕头道谢，虽说两房不和，但是贾赦却十分尽心，倒比贾政强些，贾宝玉到了荣禧堂，话还没说两句，便见史二婶上门来，向邢夫和凤姐哭道：“那卫家，将云丫头撵出来了。”
    众大吃一惊，忙问端的。
    史二婶道：“自从们家败落了，卫家的就虎视眈眈，云丫头原住的是卫家别业，当初说好了的，让云丫头守着嫁妆过活，不花他们一文半个，谁承想那些狼心狗肺的，意欲霸占云丫头的嫁妆，许多上门来将云丫头撵出去，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宝玉正给贾赦斟茶道谢，闻听此言，双手一颤，茶碗滑落到地，打了个粉碎。
    凤姐听了，看向贾赦和邢夫。
    贾赦火冒三丈，道：“好一个卫家，难道不怕咱们家找他们的晦气？叫琏儿去办！”
    贾琏叹了一口气，只得过去料理。
    彼时已经进了十一月，却说黛玉等已海上行了一月有余，对于京城之事一无所知，既不知史家抄家，也不知道宝玉失踪，更不知道湘云被逐，只顾着麒哥儿的抓周宴，因他们早已料到麒哥儿周岁时船上，故抓周该备之物都是京城中预备妥当带上船的。
    初二一早，黛玉便去了雪雁船上，黛玉既去，宝琴等几家女眷自然也跟去了。
    女眷船舱里头，男和亲兵随从都外面。
    黛玉坐上手，叫鸳鸯拿出一套衣裳，笑道：“船上无所事事，便给麒哥儿做了一套衣裳鞋袜，今儿他周岁，务必穿上。”
    雪雁笑道：“多谢奶奶疼他。”说完，告罪一声，去给麒哥儿洗澡**。
    黛玉摆摆手，让她自去，自己同众说话。
    鸳鸯跟着雪雁进来，舱中严严实实，温暖如春，因鸳鸯穿了一身大红衣裳，麒哥儿坐热气蒸腾的木盆里望着鸳鸯身上的衣服，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口水流到水里瞧不见。
    鸳鸯瞧着好笑，遂蹲下来，伸手摩挲着麒哥儿藕节似的胳膊腿，笑道：“胖乎乎的倒好。”
    麒哥儿痒得左右扭动，手脚水里扑腾着，一阵水花溅了鸳鸯一头一脸，他自己笑得开心，精神十足，盆里爬来爬去，撅着屁股对着她们。
    雪雁见状，往他屁股上一拍，道：“这孩子，怎么这样不老实？”
    鸳鸯拿着手帕擦脸，笑道：“奶奶就爱家胖哥儿的伶俐。”
    说完，对雪雁道：“别让奶奶抱麒哥儿，奶奶上个月没有换洗，正说要请跟着的大夫瞧瞧呢，只是奶奶怕惊动了，没叫说。”
    雪雁听了，又惊又喜，道：“当真？”
    鸳鸯抿嘴一笑，道：“还哄不成？自从生了麒哥儿，奶奶心里也盼着呢，只是那时大爷出征外，如今好容易怀上了，只不知道如何。”
    雪雁道：“等抓周宴后，给奶奶把把脉，医术不精，也只跟们大爷学了一些皮毛，是否是滑脉还能摸得出来。等奶奶回去，姐姐便打发请大夫过去，咱们现今船上，行程匆忙，又劳累，不比京城里能安胎，须得谨慎小心些。”
    鸳鸯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跟说一声，叫赵大打发去请大夫比们强些。”
    雪雁会意，道：“姐姐尽管放心。”
    一时给麒哥儿洗完澡，穿着黛玉亲手做的大红二色金银鼠对襟小袄，配着松花弹墨绫棉裤，戴着貂皮帽，雪雁没抱着他，任由他迈着步子摇摇摆摆地往外挪动，因与黛玉极熟，且黛玉身上极清香，便往黛玉身边直扑而去，吓得雪雁一把揪住，抱怀里。
    黛玉因出阁数年未有子，极疼麒哥儿，途中麒哥儿倒有二十天住他们船上，见状笑道：“他跟亲，让他过来便是，怕什么？”
    雪雁瞅了她一眼，笑道：“奶奶不比从前，宁可小心罢。”
    黛玉一听，便知道鸳鸯告诉她了，想起和周鸿小别胜新婚，未免过于亲热些，不觉脸上一红，道：“哪里就说得准了？还没请大夫看呢。”
    雪雁嘱咐道：“这可轻忽不得，一会子奶奶回去，就请大夫过去。”
    宝琴旁边听了半日，疑惑道：“林姐姐怎么了？”
    黛玉忙笑道：“没什么要紧，不过这两日身上懒怠些，鸳鸯告诉了雪雁，担心呢。”
    宝琴道：“姐姐身上不好，早些请大夫看看正经。”
    麒哥儿却淘气得很，挣扎着下来，仍是走到黛玉跟前，揪着黛玉裙子角，仰脸指着黛玉旁边茶几上的点心，道：“吃！”
    黛玉如今不敢抱他，笑道：“麒哥儿是要自己吃，还是让给吃？”
    见黛玉迟迟不把点心拿给自己吃，麒哥儿眼里满是疑惑不解，好一会哇哇大叫，一手依旧揪着黛玉的衣服，一手指着茶几，道：“吃，吃，要吃！”说话时，眼睛瞪着黛玉，以前都是给他吃的，今天为什么不给？
    雪雁扑哧一笑，麒哥儿十分贪吃且护食，不管什么东西，往往到了他手里便不给。
    见口水顺着麒哥儿嘴角流下来，滴到绣着花猫扑蝶的围兜上，黛玉见状，忙笑着拈一块克化得动的点心，却没有给麒哥儿，而是递给雪雁，道：“家哥儿饿了，快喂他，一点点地掰碎了，仔细噎着他。”
    雪雁笑道：“麒哥儿过来，来妈这里吃糕。”
    麒哥儿果然松了手，扭过身来，往雪雁这边走，因冬日穿得厚实，途中险些跌倒，被鸳鸯一把扶住，送到雪雁身边。
    坐雪雁怀里吃到点心，麒哥儿觉得十分满意，便不再吵闹了。
    一时丫头来回说，东西都摆出来了，雪雁忙命将麒哥儿抱出去，因家中有女眷，又非本家，不好同处一室，只隔着屏风，故只外面摆东西，由赵云和柳湘莲等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