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别不知，独雪雁知晓黛玉早已想和姐妹们一聚了,但是因为作为媳妇,行事总得有了婆婆的允许，方能往外面下帖子,故今日得偿所愿,她手里摇着扇子，看着黛玉写帖子,提醒道：“姑娘别忘记荣国府里的几位姑娘,请她们也来乐乐才好。”
    宁荣国府爷们虽然不好，姑娘们却都是好的。
    让她们出来长长见识,说不定有意外之喜,想到诸钗命运，雪雁心中叹了一口气，黛玉已经脱离了悲惨下场，就不知道她们的命运如何了。
    黛玉听了，笔下一顿，轻叹一声，道：“素日除了王家一处，同各家千金赏花取乐时鲜少见到姐妹们的踪迹，一时竟忘记了。也好，请她们出来走走，见见总比不见的强。”
    说毕，果然另外写了六张帖子，分送迎春、探春、宝钗、湘云、宝琴、岫烟六，因惜春尚守孝，便不请她过来了，只是送帖子的时候，又另外备了几份瓜果点心送给姐妹，唯惜春加厚一倍，额外还送了两盆石榴花。
    刚打发老宋妈妈带送过去，便见周夫房中大丫头红杏捧着托盘过来，给黛玉请了安，道：“给大奶奶请安，太太使唤把月钱给奶奶送来。”
    雪雁一听，方想起黛玉嫁入周家已有一月了。
    黛玉搁笔起身，笑道：“怎么是姐姐送来？随意打发个小丫头拿来便是。”
    红杏道：“这样要紧的差事，小丫头哪里使得。”
    说着将托盘递给雪雁，道：“这里是大爷和奶奶的月钱，每二十两，两位教习嬷嬷和王嬷嬷各是二两，雪雁姐姐和紫鹃姐姐六各是一吊钱，良辰、美景和两个一等仆妇亦同此，咱们家并没有一两的丫鬟和仆妇，和青梅几个也都是一吊钱，下剩小丫头们和粗使婆子各是五百钱，数数。”
    雪雁放下扇子，接手内，一眼看去，便知数目，笑道：“一句一字都已说清楚明白了，还怕短了数目不成？”话虽如此，仍是数明白了，不多不少。
    黛玉却疑惑道：“太太的月钱是多少？如何和大爷也是二十两？”倘或她没有记错的话，荣国府里也就贾母邢王夫并李纨是每二十两，余者皆是二三四两不等，周家行事比荣国府更为俭省，如何她和周鸿的月钱反和贾母等持平？
    红杏一怔，忙道：“老爷太太的月钱是二十四两，二爷三爷和大姑娘各是二两，因大爷和奶奶已经成家，大爷的俸禄都交到公中了，故提到二十两每月。”
    黛玉笑道：“原来如此，有劳姐姐亲自送来。”
    来周家这些日子，黛玉暗暗留心，唯恐行事有差，她知晓周家门风清正，十分严谨，下们只得月钱年例，或是年下节日赏钱，平素府中不管如何来往使役，都不打赏，他们依然安分守己，各司其职，不似荣国府下个个偷奸耍滑，只想着好差事，不好的差事便推脱，又有赖大一干从中盘剥油水，黛玉已是周家，非荣国府客居，自然也就没说打赏二字，只叫小丫头倒了精致新茶过来与她吃。
    红杏离开后，黛玉叫雪雁将月钱发放下去。
    料理完，雪雁回屋笑道：“这样倒好，姑娘手里也从容些。”
    黛玉嗔道：“什么从容些？并不缺这些，也不想想，他一年的俸禄才几个钱？哪里够月钱，不过是太太贴补的意思。何况已有诰命，也有俸禄，这些却是不必交到公中的。”
    雪雁一想也是，周鸿的年俸一百三十两，夫妻两个三个月的月钱就有一百二十两了，不觉暗暗为黛玉欢喜，黛玉生活得安乐，她离开也能放心了。
    她发现如今黛玉和各家来往的应酬使费，一概都是公中所出，她既已嫁，便以周家的名义送礼来往了，周家多了几家脉，且都是十分清正的家，他们也深羡周家，周夫只有欢喜的，自然不会小气地让黛玉拿体己钱出来，而且周夫素来不管黛玉房中诸事，只偶尔问小两口好不好，别的从不插手，黛玉十分自，几乎没动过梯己。
    对于周夫，雪雁一直佩服得很，虽说周夫不会对待黛玉如周滟一般，但是比别家的婆婆好了十倍不止，从来不对黛玉挑三拣四，立规矩时也只是让她做个意思，然后婆媳共桌，全然不似荣国府婆媳不同桌的规矩。
    雪雁最担心地就是黛玉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见状，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她眼下只盼着周鸿早日带黛玉南下，自己将东西交还他们，所有的事情都完了，无事一身轻，自己脱籍离开，忠仆名声虽好，但也不过是个下，她更希望做个良民百姓。她相信即使自己离开了，有黛玉和于连生这些靠山，自己不会和寻常百姓一般过得凄苦。
    黛玉深知她的心思，说过几次，让她现离开也使得，横竖身契已经给她了，何必再低声下气做奴婢，奈何雪雁觉得东西没有给她，不好离去，故黛玉亦盼着周鸿早日得空，陪她南下祭祀父母之际，将东西接手，这样雪雁才能放心离开。
    却说黛玉的帖子送至荣国府，诸姐妹们顿时欣喜异常。
    这些日子以来，府里为了宝玉一个，闹得仰马翻，好雪雁跟前服侍了二十余日，宝玉方大愈，她们也解了约束，能玩乐一番，但是少了黛玉，总觉得不自，今日得了黛玉的帖子，想着能出去结交友，心中自然乐意，忙都去请示贾母。
    贾母才看过周家送来的端午节礼，到底有些伤感，养了黛玉近十年，从节礼上可看出，她已经是别家的媳妇了，闻得黛玉又下帖子请姐妹们吃酒赏花，笑道：“年轻时也爱这些热闹，如今老了便不想走动了，既然玉儿请们，们过去便是。只有一件嘱咐们，行事大方些，别缩手缩脚地叫外笑话了咱们家。”
    众满口答应，忙都郑重其事地回了帖子。
    赏花会定的乃是五月初二，端午节之前，这日一早，迎春探春钗云琴烟诸姐妹皆已打扮一新，两一车，径自到了周家，递了帖子。
    门房接了帖子，通报里头，少时，黛玉带着周滟亲自迎到二门，接了进去。
    彼时往常姐妹们已经到了十之八、九，正园中亭子里说笑，黛玉引着迎春姐妹等先去拜见周夫，周夫说了两句话，便叫黛玉带她们去园子里顽耍，及至见了亭子中的诸位年轻夫并小姐们，众都笑道：“这是哪家的千金？往日不曾见过。”
    黛玉笑道：“都是外祖母家的姐妹们，今儿请们来，也叫她们来认认。”
    众听说是荣国府的姑娘，都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眼。黛玉出嫁之事，她们早已听说，都暗暗鄙弃荣国府所为，又怜惜黛玉过得如此艰难，只是没想到黛玉竟会请了她们来，想到黛玉之为，也算难为她了，都含笑看过来。
    赵嫣然指着她笑道：“就说，好容易做一回东，还能不热闹些？今儿果然多，快叫这些姐姐妹妹过来瞧瞧，别明儿出门，见了面也不认得。”赵嫣然乃是大长公主之女，本身又嫁给了忠顺王世子，世子妃高于郡王妃，诸中身份最尊，说此话倒也名正言顺。
    张惠笑道：“听这口气倒跟们摆起了世子妃的款儿，大伙儿一会子尽力灌两杯。”
    素日和黛玉交好的这些姐妹，除了桑婉桑媛等几个晚辈外，余者比她年长的几个都已出阁，张惠和墨新同岁，墨新已嫁，只因张惠夫家的老太太去年没了，夫君是嫡长孙，须得守孝三年，故她仍是姑娘打扮，说话也没驳她。
    嫣然脸上一红，啐道：“别当是个姑娘家，就来笑话，就不信，明儿没笑话的时候。再说，难道她们这些女孩子们还能说去见她们？”
    钗探等虽不知嫣然身份，但听到世子妃三字，已然明白，忙都连称不敢，过来拜见。
    黛玉带迎春姐妹与大家相互厮见毕，各自落座。
    雪雁捧上茶来，然后退下，留紫鹃带跟前服侍，自己同丫鬟们说话去了。
    秋菊现今是嫣然的陪嫁丫头，见了雪雁，拉她走到花阴下去说梯己话，含笑道：“再没想到，竟是南华姑姑的妹子，就说怎么瞧十分面善，此后一直不得见，今日好容易见了，咱们也好好聚聚。”
    雪雁微微一笑，当初南华死时，各处都送了奠仪，永昌公主也送了，难怪秋菊知道。
    秋菊因问道：“们姑娘嫁了，有什么打算呢？”
    雪雁一怔，随即道：“打算什么？”
    秋菊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道：“这么个伶俐儿，还不懂的意思？们家规矩不同别家，留这里，只能嫁个小厮，顶多是个管事，有什么前程？有南华姑姑的体面宫里，求个情放出去自择，岂不是比府里好？”
    雪雁莞尔道：“姐姐放心，已有了打算。”
    秋菊听了，便点头不语。
    过一时，秋菊问道：“怎么荣国府的姑娘们今儿出门了？真是难得。”
    雪雁笑道：“们姑娘想着那些姑娘们家十分寂寞，就请过来热闹一回，认得几个将来好走动，总比闷家里万事不知的强。”
    秋菊点点头，轻声道：“那府里的事儿都看不过眼，亏得们灯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现还为他们家的姑娘着想，想来是让各家年轻太太小姐们知道她们，能有个终身。现今外头谁不知道，若不是们老爷给们姑娘私自留了些东西银钱，哪里能体体面面地出阁。”
    此事虽然早有预料，但是雪雁仍忍不住问道：“外面都这么说？”
    林如海的举动果然是老练狠辣，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安排，可惜到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知是哪一家收了那五千两金子，竟然没有送来。
    秋菊悄悄地道：“们世子妃和王妃说话时听说的，外头都这么说呢！也知道，当初添妆的都只有荣国府的亲友和们姑娘家的一些故交，原也不会多嘴，但到底有嘴里不严实的，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晓得了当日的场面，说们姑娘二十多万两压箱银子里有十万是桑家替收着的，三四万是周家的聘金，五万是季夫送去的，还有几万都是们太太的陪嫁银子，除了史太君，荣国府里竟没给们姑娘一点儿银子。”
    说着，秋菊推了雪雁一把，问道：“问，果然是真的？”
    雪雁笑道：“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秋菊暗暗咋舌不已，道：“亏得们还能忍住这口气，也不想想，们老爷留下了多大的家业，都听王妃和世子妃说了，们连九牛一毛都没得。”
    雪雁淡淡一笑，道：“荣国府里毕竟抚养了们姑娘那么些年。”尐説φ呅蛧
    秋菊闻言，不觉点头道：“也是，哪怕那府里不给们姑娘一文半个的嫁妆，们姑娘也不能诉说委屈，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们王爷王妃都说佩服们老爷的手段，去了几年还不忘记给们姑娘出气。”
    雪雁轻声道：“们老爷曾说，若姑娘嫁妆有三十万之多，便请季夫悄悄地将五千两给们姑娘，想来们老爷更期盼荣国府如此行事，只是，事事不如意罢了。”
    秋菊屈指一算，摇头道：“三十万不过是一二成，偏他们都不舍得拿出来给们姑娘，丢了这脸也不亏，平白无故得了二三百万的财，既拿了，就别怕说。”
    雪雁深深地叹息一声，吞下去的银子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秋菊又问道：“听说，们姑娘出阁至今，和荣国府里的来往并不是十分热络？怕是因为们老爷的举动记恨们姑娘了罢？”
    雪雁忙笑道：“倒也未必，他们家里宝二爷病了二三十天，哪有心思来往。”
    秋菊撇了撇嘴，道：“别替他们家说好话，他们家为，还能不知？也知道，们王府和他们家素有嫌隙，旧年为了找一个小戏子儿，他们家那位凤凰儿似的宝玉重重挨了一顿打，除了他们家二老爷来请罪外，此后再无往来了。”
    提到此事，雪雁忙问道：“不说，倒忘了，那位戏子后来找到了？”
    秋菊道：“那时还没跟着们世子妃到王府里呢，只是后来听说的。那位宝二爷既说得明白，紫檀堡有房子地，一去就找回来了，们王爷虽然恼得很，到底喜他伶俐标致，没如何处置，倒是他听说是宝二爷说了他的去处，呆了半日。不是说，他们家这位二爷竟没一点子刚性儿，就这样吐露了琪官的下落，亏得琪官还和他交好一场。”
    对此，雪雁并不好指责，只含笑不语，心中却想着，忠顺王爷倒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也是，荣国府自己就是打从根子底烂透了的，谁说和他们家有嫌隙的就不是好了？
    想罢，雪雁道：“这些事原也是无可奈何。”
    秋菊点头道：“倒也是，琪官却是个有志气的，想脱离这个行当，前儿听说，王爷已经允他了，明年便放他出去，到那时，差不多他也不能再唱小旦了。”
    雪雁纳罕道：“们王爷竟然许了？”可见蒋玉菡的确是有志气又有能为的，从忠顺王府逃走被找回来，不但没得一点儿惩罚，还能让忠顺王放出去，其聪明伶俐真真难得。
    秋菊笑道：“们王爷万事不管，就爱听戏取乐，或者逛街游玩，对待下并不如何厉害，们王府里上下等都念着王爷的好，那琪官打小儿跟了王爷，王爷见他执意脱籍，几次劝解不过，便许了他前程，并未为难他。”
    雪雁听到这里，忙赞叹了几句，果然荣国府里有些话也是听不得的。
    秋菊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上头叫，忙同雪雁过去。
    诸赏花已毕，纷纷回到亭中，黛玉拉着周滟忙引众到退居之所更衣，再出来时便命上了酒席，选了几样精致菜肴送到周夫房中孝敬，又命花阴下设了毡子，叫跟随过来的丫头婆子吃东西。
    雪雁却没有歇息，只忙着招待各。
    众玩得十分尽兴，傍晚方归。
    探春同迎春坐了一车，惊叹道：“今儿个才算长了些见识，瞧瞧她们的言行举止，何等展样大方，除了林姐姐，咱们这些总觉得羞手羞脚。”
    迎春素来是个木讷性子，不意地道：“除了咱们这一干身份低微，她们那些哪个不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长媳？莫忘了忠顺王府的世子妃。也就是林妹妹记挂着咱们，才特特请了咱们去，若是往常，哪里认得这些。”
    探春不觉一怔，随即点头叹道：“二姐姐说的是，咱们原没身份认得她们。可惜了除了林姐姐还记得咱们，咱们也没出去的时候。”
    探春精明强干，心中自有主意，偏世事不如意，自己无计可施。
    她们回到荣国府里，回了贾母。
    可巧宝玉亦贾母房中和丫鬟们说笑，闻声不禁跌足叹道：“林妹妹来请们，怎么不跟说一声？怎么也没请？咱们家姐妹们一处顽耍取乐时，何曾少了？好些日子没见林妹妹了，也不知林妹妹如何了。”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迎春等默然不语，黛玉请的都是各家女眷，如何能请外男，像是什么话？
    贾母亦道：“又说胡话，仔细老爷知道了捶的肉。”
    一提到贾政，宝玉登时心惊肉跳，想起自己功课未得，忙起身告辞，一溜烟儿跑回去。
    见宝玉回去了，贾母方看向姐妹们，问了几句，知晓来客的身份后，叹道：“也就玉儿有这样的体面，她过得好，就放心了。们见了玉儿，可有问她过得好不好？”
    探春忙道：“那么些跟前，哪里敢问，倒是叫侍书问了紫鹃，都说好得很，周夫是极温柔和蔼的，待林姑娘好得跟母女似的。”
    贾母叹道：“世间哪有婆婆待媳妇好得如同母女？只是听这么一说，倒放心些了。”
    却说彼时黛玉诸事料理完，亦到周夫房中回话，周夫笑道：“如此甚好，叫滟儿跟着，也放心，虽说也能带她出门走动，却哪及们这些年轻孩子们的自？过两日，跟出门，认认咱们家的世交。”
    对于这些黛玉自是游刃有余，忙点头答应了。
    雪雁听说此事，十分欢喜，黛玉往日虽也跟桑母出门应酬，却哪及如今名正言顺？
    周鸿进宫当差时，黛玉都周夫房中吃饭，只她和周夫、周滟母女两个，前面周衍、周涟则陪着周元吃饭。
    饭毕说了些闲话，黛玉便和周滟一同告退。
    回到房里，雪雁便听黛玉道：“们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今晚不必上夜了。”
    雪雁闻言会意，算算日子，今天周鸿该当回来了，他们夫妻两个素来不爱屋里有看着屋外有听着，事后要热水都是周鸿亲自出来叫婆子送进去，只有周鸿进宫当差不，黛玉独处时里间方有陪侍，外间有上夜，外间仍是良辰美景，里间却是紫鹃。
    雪雁起心脱籍，黛玉不大使唤她做事，只叫她调、教下面的小丫鬟，以免等她和紫鹃等都到了年纪，自己身边无可使。
    等到周鸿回来了由良辰美景紫鹃汀兰等服侍更衣梳洗，方退了出去，雪雁亦走出正房，觉得有些好笑，大户家喜欢里外间都有看着，据闻贾琏和凤姐一处时，平儿亦旁边，兴之所至，也拉平儿一起，这些都是她从别嘴里知道的。不过她可不愿意，亏得周鸿和黛玉两个都不喜欢，否则，她这个陪嫁的心腹大丫鬟须得时时门外等候。
    雪雁吩咐厨房上热水预备着，径自去歇息了。
    她来了这么些时日，行事不似初来时处处都小心谨慎，不敢随意使唤。
    次日早起，周鸿今日不必当差，意欲陪着黛玉去上香，亦为家祈福，周夫方想起黛玉荣国府，处处不便，从未能给父母上香磕头，心里不免感叹几声，应了他们的请求。
    黛玉回来跟周鸿说道：“从前曾说，不拘这里，只要心尽到了便好，咱们如今只寻个清净之地，倒也不必非得香火茂盛，那样的地方去了，因有官家女眷，寺庙里还得驱尽和尚道士和来往香客，倒显得咱们仗势欺了似的。”
    周鸿点头道：“一切依。”
    说毕，周鸿果然寻了城外一处香火了了却十分整洁干净的小寺庙，带着黛玉过去，烟稀少，今日去时竟无香客，只有几个年长的和尚过来相迎，雪雁扶着黛玉下轿，一抬头，不觉都笑了，道：“难怪这庙里无甚香烟。”
    原来这寺庙门口竟刻着一副对联，乃曰：“求名利，他卜吉凶，可怜全无心肝，怎出得什么主意；殿遏烟云，堂列钟鼎，堪笑供此泥木，空费了多少精神。”
    这幅对联雪雁亦从别处见过，没想到竟会有和尚刻录于此。
    周鸿笑道：“这里的和尚自力更生，不为香火钱说得天花乱坠，故此渐渐没来朝拜了。”
    黛玉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道：“如此方见风骨，倒更见诚心，各处和尚尼姑道士满嘴里阿弥陀佛无量寿福，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福寿添身？不过都是为了多得些香火钱罢了。”
    庙里的主持笑道：“阿弥陀佛，奶奶既有如此见解，今儿上香，也不必给们香火钱，们这里自有耕作衣食，只有银子没处花。”
    黛玉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住持告诉庙里有多少师父，明儿打发赠每僧衣僧鞋各一套，岂不是比银子更干净些？既尽了心，师父们也没有白为父母念经一场。”
    住持笑道：“如此甚好。”
    晌午庙里吃了斋，因天热，便禅房歇息。
    歇息过后，周鸿陪着黛玉庙中各处游玩，黛玉难得如此清净，十分欢喜。
    雪雁见二恩爱，言行举止十分契合，便不打扰他们独处。
    一时忽有来报说赵家闻听周鸿陪着夫来上香，特地送了些香烛茶银之类的礼过来，雪雁闻言一怔，不知是哪家，忙去回黛玉和周鸿。
    黛玉亦觉诧异，她随周夫已将自家世交故旧都记得了，并无这个赵家。
    周鸿却笑道：“知道是谁，叫雪雁收了便是。”
    黛玉忙问是谁，周鸿道：“原是身边的一个谋士，极有才干，可惜了，不能出仕，离开山海关后，他也跟着回京，只说若出征，再跟一起。”
    黛玉听了，忙叫雪雁请送礼的婆子过来。
    赵家只打发一个婆子过来，给周鸿夫妇请安问好后，也没甚话说，雪雁预备了赏封，婆子离去后，黛玉方不解地问周鸿道：“瞧他们家的婆子倒有礼有节，很懂规矩，那位谋士既有才干，给出谋划策，按理，也该立下了功劳博得前程才是，何以不能出仕？”
    周鸿叹了一口气，道：“赵云，哦，就是这位谋士，十八岁就中了举，真可谓年少有为，亦有一身武艺，可惜他中举后不久，家里突然遭贼，慌乱中面上被贼砍了一刀，留下一道极深的伤疤，再难消除，故不能再考科举，亦无法出仕为官。”
    黛玉问道：“赵先生既有武艺身，何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让砍伤了脸？家里可曾失了财物？或者可有别的伤？”
    周鸿摇了摇头，含笑看她，道：“那日乃是他们家老太爷大寿，赵云被灌得头昏脑涨，且贼多势众，不伤要害，专往他脸上砍，他慌忙中躲过了七八刀，只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终是中了一刀。”
    黛玉便说道：“这可奇了，怎么就这样巧？适才见那婆子言辞干净利落，可见他们家不是没有下，既有，如何能让自家主子去挡贼？再说了，那么些，如何只往那谋士脸上砍？可是他们家里的缘故，导致出了这样的事情？”
    周鸿目露赞许之色，点头道：“他们家只是寻常的耕读之家，家财虽不多，却亦不少，门风也好，只是不独他们一房，多是非自然也多，赵云是长房嫡长孙，自小聪明伶俐，年纪轻轻中了举，眼看着次年便要去考进士，难免惹嫉恨，后来捉到那贼，方知竟是二房花钱买通了几个流氓地痞，也不敢杀，只毁了赵云的脸。”
    黛玉叹道：“那二房行事果然是心狠手辣，毁了脸，可不就是毁了一辈子的前程？后来呢？赵先生如何又到了身边为出谋划策？”
    周鸿道：“家丑不可外扬，赵家老太爷不许声张，经此一事，赵家三房分了家，但因老太爷只想儿孙能考中进士，他们家除了赵云一个，还有三房一个儿子十分聪明，仅次于赵云，十七岁就中了秀才，故分家之际，老太爷和老太太随着三房居住主宅，反倒是长房分了出去。赵云心灰意冷，可巧让撞见，那时身上已有了职缺，见他文武双全，极富谋略，便请他做了的幕僚，几次作战，他功劳不小，本想为他请功，不过他却推辞不愿意，只得罢了。”
    黛玉疑惑道：“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周鸿道：“赵云说他这么个样子，出仕了只会徒惹笑话，无论起功绩，横竖这些年他也没少得财物，家中又有余财，倒不如清清静静地度日，等不需要他了，他晚年就老家建个私塾，教导学生。现今宫里当差，他也住京城，他家离此不远，这座庙也是从他嘴里得知的，来回几回，见这里的和尚佛法高深，方带过来。”
    黛玉怔了怔，道：“难道那赵先生的父母答应了？”
    周鸿摇头道：“赵云父母早亡，不然也不会吃了这么些亏。”
    黛玉不觉叹息一声，复又笑道：“说他们家门风很好，听着这话有趣。”
    周鸿点了点她额头没有说话，拉着她往别处去。
    雪雁后面听着，摇头一叹，眼下为官做宰也不是那么容易，有才华有本事，但还得看长得好不好，平头正脸才能出仕，略有些丑陋残废别想进贡院大门。
    她就说，读书家龌龊事情也多，哪里比得自己一自清净？
    傍晚一干等方告辞离去，不同于禁卫军七日一轮，也就是七日宫内吃住，换班后歇息七日再去，而周鸿是统领，第二日便得进宫当差，吃住皆宫内，五日一回。
    周鸿一去，黛玉便觉寂寞，闷闷地同紫鹃等做了一回针线，只说无趣。
    过了几日后，周夫去杨提督府上赴宴道喜，带着黛玉同去。
    黛玉已是三品诰命，年纪又轻，生得又好，行事有礼有节，各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只管赞好，对周夫道：“倒是有福，儿女双全，个个成才，媳妇也好。”
    周夫知道他们都羡慕自家落难时，黛玉对他们不离不弃，嘴里却十分谦逊，带着黛玉见过众，听闻眼前之乃是杜学士之长子媳妇赵氏，黛玉不觉看了两眼，她嫁给周鸿以后，夜半私语时，周鸿曾将诸般事情都说给她听，故知道周夫曾去赵家向此女提亲。
    只见赵氏二十来往的年纪，衣着并不奢华，模样儿却生得格外标致，言谈举止亦十分爽利大方，唯有眉宇间隐隐藏有一丝郁色，同黛玉见礼时，亦看了黛玉几眼，眼里闪过一丝羡慕，随即消失不见，也只黛玉与她相见时看到，别都没留意。
    黛玉先是不解，略一思索，淡淡一笑，便知赵氏怕杜家过得并不十分如意，故羡慕自己嫁到周家，婆媳和睦，姑嫂亲密，又没有姬妾通房堵心。
    对于赵氏，黛玉自然有些儿嫌隙之意，但也知道非赵氏之过，倒也不放心上。
    赵氏见黛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往日所见若干女子皆有不及，心中不免暗叹一声，甚为羡慕，若不是自己父亲，如今做三品诰命又夫妻恩爱的该是自己了。当初她母亲已经应了周夫，只是后来他父亲反口不允，导致两家不欢而散。
    周夫虽不喜赵御史行为，但往日亦喜赵氏，兼赵夫乃是她素日闺阁密友，故开口问道：“娘前儿省亲去了知道，今儿怎么没见婆婆过来？”
    赵氏忙道：“们太太中了暑气，身上不好，家里躺着，只叫过来向杨太太请罪。”
    杨夫听了笑道：“哪里值得请罪？难道婆婆病了，还怨她不拖着病体过来不成？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这个把月都没见到她，难不成日日都不好？既不好，也该叫们知道，一会子好打发过去慰问一番。”
    赵氏连称不敢。
    好容易散，赵氏回到家中向杜夫回话，杜夫倚着凉枕，忽然开口道：“说今儿杨提督府上见到了周家的儿媳妇，姓林的那个？”
    赵氏一怔，不解她问此话何意，忙答道：“是呢，周夫现今带着林淑各处走动。”
    杜夫听了默然不语，半日方问道：“见她模样言行举止如何？”
    赵氏顿时满腹疑团，虽说素日林黛玉亦常有节礼来往，但是杜夫待林黛玉却并不亲热，并未亲见过林黛玉，远不及张夫季夫等常接黛玉走动，如何今儿反问这些？她忙回道：“若论模样气度，天底下真真难有比得上，见了她也觉得喜欢。”
    杜夫眉头一皱，摆手道：“也难怪了。先回房歇息罢。”
    赵氏方退下。
    等赵氏一出去，杜夫就长长叹了一口气，闻丫头说老爷歇七姨娘处，杜夫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厉色，道：“去请老爷来，就说有要紧事说，事关咱们家的前程，可别不来，若是迟了，也别怪。”
    丫鬟踌躇半日，只得磨磨蹭蹭请了杜莲过来。
    杜莲虽然年过五十，依旧面如冠玉，三缕长须，一身正气，进来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偏这时候过去打扰？”
    杜夫坐起身，遣散房中的丫头，冷笑道：“倒是不想打扰老爷快活呢，只是有一件事告诉老爷，今儿大儿媳妇去杨提督家赴宴，见到了林大的千金，周家的大媳妇。”
    杜莲闻言，脸上登时变色。
    杜夫道：“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
    杜莲沉声道：“不可能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只要不声张，便无知道。”
    杜夫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杜莲见状，面上十分嫌恶，冷声道：“叹气作甚？若不是私自挪用了那笔钱，何以落得如此境地？愧对故之托？”
    杜夫听了这话，顿时冷笑一声，道：“老爷如今倒怪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弄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老爷今儿纳妾，明儿买个姨娘，一家子庶子庶女，几十口子张嘴吃饭伸手穿衣，一年俸禄还不够半个月的使费，何必动用这笔钱？”
    杜莲大怒，道：“是怨了？”
    杜夫丝毫不惧，昂头道：“倒不想怨呢，可是眼下都是老爷之故，何必说的不是？倘若老爷不愿意，当初用钱置办送到赵家的聘礼聘金时，老爷怎么不开口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六点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