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出去看看

    “乐，父亲答应我出海啦！”
    季香在季乐的耳边轻声言语。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季乐放下手中的书本，转头抿嘴，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姐，海上情况复杂。每月都有几个乡里失踪。你为什么就想着去冒险？”
    “下周就要出高考成绩了，姐，还是老实在家呆着吧。”季乐托了托镜框，摇了摇头。
    季香歪着脑袋，有些怯怯地看着季乐，转而凝望窗户外头的海天一线。
    季乐仍旧拿起书本认真地阅读，似乎他可以在书本中找到所有他想知道的答案，或许他能看见自己未来的路途。
    季香撩起脸颊两侧的乱发，束于耳后。海风仍旧不停止地吹过他们的脸庞。
    时间停止了几分钟。
    一个陷入沉思，一个钻入知识的海洋，都在拼命地寻找未来。
    “乐，你可以期待成绩，我就算了。家里还有四个妹妹，我只想着赚钱养家。”
    季香闭上眼睛，享受学生生活最后的惬意。
    “姐，上大学可以勤工俭学，也能为家里减少负担。难道你要一辈子和爸妈一样拿命换钱吗？”
    季乐放下书本的刹那，竟然哽咽了起来，手也开始抖动。
    “我不想我季乐的家人为了讨生活时刻面临危险。你还要走这条路，我反对！”
    季香俯下身，拿掉他的眼镜，递上手帕。
    “乐，眼泪没有用。你看，把书都弄湿了。也有人活下来，只是命运而已，没有那么绝对。”
    季乐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季香。
    “不，姐，你想的不对。出海的死亡率都赶上矿工了。咱们不去，好吗？去城里读大学，找工作，然后。”
    季香淡然地问：“然后，把家人都带出去，去适应内陆的生活？”
    “不好吗？”季乐噙泪低吟。
    “好，当然。可是，我一直的梦都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海上。我喜欢这里，即使有很多烦恼，即使这里有些闭塞。”
    “烦心事？不就是钱么！这里哪止闭塞，简直都快被遗落了。”
    “乐，姐姐喜欢这里。”
    季香眼神逐渐暗淡，却又瞬间住进了晨曦的光。她伸手擦拭季乐的泪水，将他的小脸捧在手心中，轻轻地揽入自己单薄的肩膀上。
    “你明天真的要去吗？”
    “嗯。”
    季乐轻轻地挺直颈部，将爷爷给的观音玉佩从脖子上拿了下来。
    “带上这个，爷爷这辈子都挺顺风顺水的。兴许，有用。”
    季香接过玉佩，掩嘴笑了笑，说道：“乐，姐又不是不回来了。”
    “戴上！”
    “好！”
    季香拗不过这个眼镜片厚厚的弟弟。谁让他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呢，却也是这小村子里最上进最朴素的男丁吧。
    二人相视而笑。
    季香告别了季乐，转头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四个大小不一的妹妹和她挤在一间瓦房中。此时，迎面一蹦一跳过来的都是小家伙们。
    “大姐，哥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老三季礼偷偷摸摸地伸过手在季香的兜里翻了翻。
    “有吗？”
    老四季山也闻声过来，斜眼笑了笑。
    还有两个小的放下手中的小石子和小木棒，也挤进来，伸出柴火棒一样的手腕，问：“大姐姐，是糖吗？”
    季香蹲下身子翻开季琴小手，拿出一条小咸鱼的骨头。
    “琴，以后不能捡东西吃了，脏的，知不知道？”
    “哎，仪，你也不行。要爱干净。肚子饿了，大姐给你们捏几个饭团子。”
    “姐，好久没吃苹果了，你什么时候去村头买几个呗。”
    季山摇了摇季香的手臂，嘟着嘴请求。
    季香的手划过腰间的钱袋子，停顿了片刻，鼓足勇气对大伙说：“好，等等一起去。你们要买什么，都买了。”
    除了最小的季仪没有反应，其他的几个都很兴奋。
    季乐靠在木门背后，没有作声，可是，拳头已经握得死死的。
    季忠霖是他们的父亲，原先是最早一批的大学生。之前意气风发，在大城市也算混得不错。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回到家乡，抛弃专业的他一事无成，就像海上漂着的船。渔村的生存法则告诉他，除了出海，没有退路。
    在一次沉船事件中，他是唯一活下来的，却是被病痛折磨着。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需要承受这种痛苦，还不如和乡里一起没了。”
    秦素是他们的母亲，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女人。并不是先天的，而是高烧所致。可能是上天妒人，秦素长得非常美丽。在小渔村里是最耀眼的。
    从他们的爷爷去世后，家里的屋子就没有再翻新过。
    季香平时在渔村帮忙捡一些琐碎的活。小姑娘勤劳肯干，一分一分地攒了一些钱。原本想着给季乐买个收音机，可是，村里最有钱的那户人家看上了季乐，认作了干儿子。家里这个情况，有人愿意出钱帮衬着，季香也没有吭声。收音机，就这么消失在她的计划中。
    夕阳西下，粉红色的余韵沁入天空。
    季香背着季仪，身后跟着妹妹们。她们在海边赤足追浪。嬉笑声嘹亮而有深远。
    这是一片通往村头小卖部的海滩。
    在季香心里这片宁静的海滩和姊妹们的笑脸是最美妙的风景。而在还未成年的妹妹眼中，小卖部里的东西才是乐趣的来源。
    “大姐，你看，哪里好像有一个人。”
    季礼朝不远处的沙滩上指了指。
    “过去看看。”
    几人快速地跑了过去。可是，接近那人的时候，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姐，这人不会死了吧？”
    季礼抱起季琴，季山躲在季礼的身后。
    “不怕，我去看看。”
    季香走近几步，神色有些紧张地蹲下身，伸手在那人人中处探了探。
    她脸色松弛下来，回头朝季仪几人笑了笑。
    “活着。”
    “哎，你醒醒！”
    季香拍了拍那人胡子拉渣的脸颊，见没有反应，便将他侧身，朝着后背费了些力气捶了几下。
    “哗～”地数声之后，
    那人睁开眼睛，目光空洞地扫视天空，而后停在季香的脸上。
    “嗨，不好意思，你救了我吗？”
    那人直起身子，扶着脑袋，嘴角却是痛苦中带着笑意。
    “不，你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季香此时才注意到这个人是一个男人。年纪看上去有三四十岁，声音斯文好听，长相不敢评论，可能是太好看了，也可能是她见识太少。她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带着季礼她们非常迅速地离开。
    “别走！”
    那人站起身追了上去。
    “姑娘，你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吗？我这。”
    那人指着身上这一身咸湿的味道，露出嫌弃的表情。
    季香见站着的这人腿脚无力地微微发颤，才觉得自己处理这事欠考虑，便结结巴巴地回答：“这里是余岛的小渔村。你可以在这里等等我们，然后，去我家换身衣服。”
    “好！那真是拜托了。”
    那人兴奋地鞠躬，这种礼节对于季香而言，有些意料之外。
    “不客气。”
    海岸线的红晕消失了，转而，见到的只有天空的星星点点，能听到是一阵阵扑上来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