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Chapter 43

    凌晨，戚逸下了飞机，抵达了老家辽上，他出了机场，很快提着行李箱坐上了约好来接的计程车。
    司机是当地人，一口浓重的方言，性情很是随和，深夜开车很是无聊，一路上都在找话题和戚逸聊天。
    “你这是从哪儿回辽上的？”
    戚逸将抵御风寒而拉高的衣领稍稍拉下了一些，道：“从首都回来。”
    “过年啊。”
    戚逸笑笑说是，但没有说实话。
    他望向车窗外，微弱的车灯照出弥弥漫漫的飞雪，雪势比首都的要大得多，田埂被照得像是覆盖冰雪的荒原。
    这里是戚逸的外公外婆生活的地方，早在傅幼雪离世前他们便入了土，享年不过五十余岁，算不上高龄。但没有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或许也算是一种微渺的幸运。
    戚逸几乎没有与外公外婆的记忆，他之所以在每年的长假回到这里，只是喜欢这里世外桃源的氛围。
    不可避免的，整个世界都已迈入高度城市化的进程，只有这种经济相对落后的小镇才保留着一些淳朴的风貌。
    这里的生活很慢，也很安静，每逢假期，戚逸都会前往辽上住一段时间，再回到喧闹的大都市，总有那么几天不适应。
    “今年雪大，恐怕过年走亲戚也不好走了。”司机感慨道。
    戚逸看到了仪表台上放着的全家福，属于亲情的温度通过平面的照片也能够涌现出来。
    车子停在东郊，戚逸下了车，拉着行李箱走过一段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那栋外公外婆留下来的老式独院。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院落中的那棵松树仍旧挺拔地伫立着，在雪夜静待归人。
    戚逸长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舒缓的微笑，反手关上了门。
    独院的结构是老式的，但几年前被翻修过，既有着旧式建筑的传统风貌，又加入了几分鲜活气息。
    戚逸住在二楼的卧室中，这个卧室是由两个小房间合成的，冰箱、空调、独卫都有，戚逸还自行装了投影仪，买上点熟食，可以随意地宅上几天不出门。
    戚逸不是封闭的性情，每天傍晚都会出去逛逛，逛逛商区，或者在巷子边陪老人说说话，偶尔凑到象棋局上与人切磋一番。
    小镇的中心区在偏东的地方，所以东郊也并不算荒凉，有几个大超市，还有小型游乐场，KTV等等。
    唯一有些遗憾的小镇只有一个电影院，在西南方，乘车要半个小时，戚逸没去过几次，大多都躺在卧室在电动幕布上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临近过年的时候，却有不速之客到来。
    戚鹤鸣的电话打来时，戚逸才从外边回来，没有带手机。
    进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来了小偷，雪地里有两串脚印，一直通向屋内。
    就在戚逸思忖着该如何行动时，门帘掀开，披着薄毯的纪娴从里面走出来。
    “是小逸回来了啊。”
    戚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话才一出口，纪娴身后跑出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撞上了纪娴的背。
    “哎呀，撞妈妈做什么？”纪娴忙转过身，嗔怪道，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点啊。”
    说完，她拍了拍小男孩的背，笑盈盈地看向戚逸：“来，这是你哥哥，你们都是你爸爸的儿子，以后要经常见面了。”
    有时候戚逸觉得，演员只是演出了艺术真实，而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把人的欲望展现得分外精彩。
    纪娴眼中的快意和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戚逸看得分明。
    她一直想取代傅幼雪在戚鹤鸣心中的位置，成为第二个戚夫人。这个孩子戚逸听说过，但从来没有见过，还真没想到纪娴会将他带到这里来。
    雪簌簌地落着，片刻后，他将门关上，与纪娴擦肩而过。
    他像往常一样在玄关换鞋，抬步走到客厅。保温瓶里的水还热着，他倒了一杯，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
    纪娴带着儿子也走了进来。
    “小逸，不管怎么说，小卓是你弟弟，他身体里流着同源的血液，你爸爸让我把他送过来，跟你一起住一段时间。”
    戚逸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道：“我爸的意思？”
    是戚鹤鸣同意的，但纪娴知道自己软言温语地吹了多少次枕边风。
    戚逸轻笑了一声，抬手拿起一包咖啡粉，用刚烧开的水烫开。
    “不必了，你把他带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住就好了，”他用勺子搅拌着咖啡，“对了，我还挺奇怪的，你是怎么进门的？”
    纪娴低头对戚卓耳语几句，小孩依言跑去了院子里，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纪娴扯了下披着的薄毯，低头一笑。
    “你应该早就知道小卓的存在了吧，其实连你母亲，也是知道的。”
    看到戚逸蓦地望着自己，纪娴愈发兴奋。
    “十年前，傅幼雪怀了第二胎，但鹤鸣不想要，她最初是不愿意打掉的，后来啊，无意中知晓了我的存在，才主动去了医院。那时候，也是小卓在我肚子里的时候。”
    “至于我怎么进的门，当然是你爸爸给我了钥匙。”
    数年前的某个场景像箭羽一样穿透了戚逸的记忆，冰冷的雨夜，颠倒的视角，令人恐惧的失重感，还有最后的一声闷响。
    戚逸不由闭了闭眼，脸色也变得煞白，嘴唇几乎褪去了血色，这让纪娴觉得自己赢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戚逸便拿过手机，给戚鹤鸣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戚鹤鸣喂了一声，戚逸顺手按了扬声。
    “你纪阿姨和小卓到了吗？”
    戚逸答非所问：“钥匙是你给他们的。”
    那边沉默了片刻，戚鹤鸣道：“是我给的，我们要去欧洲待一段时间，保姆也要请假回家，你是他哥哥，假期也没有事，不如先照看着。”
    戚逸脸上浮现出笑意，但那笑意落在纪娴眼中，却是冷冰冰的，她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仦說Ф忟網
    “我刚才才得知，母亲怀上妹妹的时候，纪阿姨也怀孕了是吗，”他声音不重，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刚才她告诉我这件事，显然很为此得意。”
    “您在别人面前装就罢了，我可以配合演出，但纪阿姨已经觉得是我们家的自己人了，总该让她知道些内情。您并不爱母亲，您爱着常叔去世的发妻，而她则喜欢常叔许多年，你们的结合跟爱情可没有一点关系，何必自欺欺人呢？”
    纪娴听到这里，心中惊骇，脸色也已难看万分。
    她从来都以为戚鹤鸣心里爱着的是傅幼雪，毕竟她去世已有十年，戚鹤鸣始终未曾续弦，旁人都道他用情颇深，为此纪娴用尽了手段，想要占据戚鹤鸣的心，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父子二人的关系再差，一般也有着平和的假象，骤然被戚逸这么揭穿，戚鹤鸣也起了怒气。
    “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戚逸嗤笑一声：“你们也从来没把我当小孩，不是吗？这么些年，我其实是一个人长大的。”
    他看向纪娴，对电话那头的戚鹤鸣道：“我没那么大本事，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纪卓可以在这里住三天，三天后你们找人把他接走，否则我会亲自送他去你们在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戚逸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纪娴一时静悄悄的，一声不吭。
    戚逸端着咖啡杯，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还是白的，纪娴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似乎怕他再爆出什么惊雷。
    戚逸没再理会她，动身上了二楼。
    纪卓抱着皮球，立在楼梯上玩耍，戚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回了房间。
    房门关住了屋外的风雪，戚逸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牙间弥漫着的苦味。
    他撕开伤疤，用鲜红的血震慑了觊觎领地的侵略者，但不过是损敌八百，自损一千。
    常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戚鹤鸣和傅幼雪却用他们的选择告诉他，婚姻也是失意者的坟墓。
    常哲的亡妻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傅幼雪赌气嫁给了戚鹤鸣，同床异梦的结合最终以惨烈的结局收尾。
    死者用死亡割裂了爱恨，而生的那一个还在试图构建一个不存在的理想国。
    许多时候，戚逸觉得自己的诞生是一场荒唐的劫难，没有人可以拯救他，困于所谓爱情中的父母连自救都难，连为人父母的天性也跟着缺失了。
    戚逸几乎从来不挑亲情类的表演主题，因为他所拥有的亲情少得可怜。
    次日一早，纪娴便匆匆离开，留下三天后找人接走纪卓的承诺。她走的那天下午，戚逸找人重新换了锁，钥匙自己留一把，剩下的都锁在了保险柜里。
    暂时失去母亲的庇佑，纪卓显得安分又沉默。但十岁的孩子到底没有与人相处的分寸和界限感，戚逸发现他第二次跑进自己的房间，手上还扯着那条没能及时还给送予者的围巾。
    看到戚逸走过来，纪卓也意识到被人发现了不好，于是偷偷将围巾藏在了身后，有些不安地看着戚逸，但这些显然是无效的伪装。
    戚逸直接伸出手，将格子围巾重新拿回。
    “你可以在这里住三天，不代表可以乱翻我的宝贝，也请不要再进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