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08

    他们长大的城市，叫锦江，是一个坐落在北方的小城镇。
    锦江的天永远都是雾蒙蒙的，北方的六点外面还是一片灰白，抬头还看得见没有完全落下的月亮。
    宋简兮每天踩着雾色到学校，一进班级门就开始补觉，从早上第一节课睡到中午最后一节课，下午就去艺术培训班。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直到十二月末的一天，她走进教学楼的走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班级灯竟然是亮的。
    宋简兮推开门，看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正闷头做着卷子。
    当时顾懿低着头，大概是沉浸进去，不知道宋简兮进来，直到她走到自己的身边站定，她的身高遮住了吊灯明亮的光线，顾懿才缓过神来抬头去看她。
    “你坐错了，我在里面。”宋简兮说。
    但顾懿没动，宋简兮咬了两下嘴里喊着的棒棒糖，觉得还是得善待自己的牙，于是她把糖拿出来，指着顾懿的面前晃了晃，“怎么？看傻了？”
    就算她漂亮，倒也不至于看到这个地步吧。
    就是眼前的人确实眼生，自从她落到B班来好像还没见过这个人。
    “抱歉，我只是在想怎么跟你解释，其实我本来是坐里面的。”顾懿悄悄桌子旁边贴着的名帖，叫宋简兮脸闹了个通红。
    她是高三开学才转来B班的，因为是临时去学的艺术，原本A班的进度她不太跟得上，便转了艺术班，班任让她坐的那个位置两个椅子都是空的，她也没想那么多，结果如今闹了笑话的人竟然是她。
    宋简兮干笑两声，把地上的书箱往外拖了拖，还有她塞在顾懿桌肚里的卷子都拿了出来。她一直以为这个座位没人，东西都是两个桌子乱放，此时实在是叫人难堪。
    这一天宋简兮没睡觉，连班任进来的时候都觉得惊奇，“难得啊，今天你竟然醒着。”
    宋简兮笑嘻嘻地跟班任扯皮，倒也无伤大雅。她虽然现在成绩算不上名列前茅，但好歹也是A班下来的，底子够用，每天睡觉也还算稳定，走艺术也足够上名校。只是她从前成绩很好，看到如今这个样子，老师们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今天见她没睡觉便一上午都提溜着她，叫她起来回答问题，恨得宋简兮想直接夺门而出。
    见她幽怨的样子，顾懿没忍住问了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简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意外地被笑到了，她双手捧着脸，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大概，是迁怒吧。”
    她那天困得不行，下午走台步的时候被老师的棍子一顿打。
    后来的日子里她得知顾懿刚考完联考，会回学校呆一阵子补补文化课下学期再去校考集训，她还是照样过着上下午轮班倒的日子，只是早上开门的人从她换成了顾懿。
    “你来这么早干什么？”宋简兮问。
    “学习呀，在家里没氛围，我要补的东西很多的。”顾懿有时候会给她带早点，无外乎就是包子粥一类的东西。
    宋简兮会给他钱，问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吃早饭。
    “你早上不是从培训班出来的？也没看有空还拐去吃个饭啊。”顾懿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随意，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随口说出来而已。
    宋简兮听了却一身的冷汗，“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培训班里出来的？”
    顾懿没太在意，“早上路过看见的，我在车里你可能没看见我，好几天了，算算时间你从培训班到学校应该没空吃早饭吧。”
    他的眼睛里没有太多的质疑和嘲笑，让宋简兮微微放下了心，她咬着豆浆的吸管，努力让自己不要想的太多，把空了的豆浆杯吸得咕噜咕噜作响。
    后来顾懿就经常给她带那个早点摊的豆浆，她每次都会喝完，等到高考结束返校的那一天，她被拉到教学楼的背后，用一杯豆浆跟她告白。
    跟她告白的人不少，情书也收过，花也收过，偏偏没有人拿一杯豆浆跟他告白。
    她那天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落了雨的六月有些微凉，于是当她看到那杯豆浆的时候，不知道是被顾懿气笑了，还是被他的“体贴”给弄笑了，“为什么是豆浆？”
    “因为你今天早上没来得及吃，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先填饱你的肚子。”
    他就是那么样一个，非常实诚的人。宋简兮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愣愣地告白，阴差阳错地答应了下来。
    她记得那一天，顾懿的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会答应他，大概是因为他要的东西太简单，他只是想要一份来自喜欢的人的回应，只是想正大光明地握住她的手，为她冰凉的手送上一份温暖。
    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喜欢很简单，是每天都记得的早餐，是不在学校的时候细心抄写好的笔记习题，还有放学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告别。而爱情，就成了那个假期里无法割舍的手机，和七月盛夏河边大桥牵着手从东头走到西头，看不知道哪家放的灿烂的烟花。
    宋简兮也曾沉浸过在顾懿为她创造的爱情海，可真的脱口而出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却只成了一句，“因为发现你们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答应谁都一样。”
    还有不到两米就到姜好开过来的车，顾懿站在了原地没有再跟过去，宋简兮一步一步走过去，上淮的十一月不会下雪，也没有下雨，只是湿冷的风吹散了两人身边刚刚升起的温度，让顾懿感觉自己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明明酷热却冷到极致的夏天。
    他对着宋简兮的背影，拼命地克制自己想要伸出去拉会她的手。
    他看着宋简兮上了车，然后离开了他的视线。
    那天冬天初见宋简兮，是高高绑起的马尾和蝴蝶结发圈，校服的领子裹在白色羽绒服的里面，背着简单款式的书包，叼着一只糖。也许当时她是化了妆的，只是他这个直男分辨不出那么细微的差别，只觉得这个姑娘明亮动人，连眼睛里都带着朝气——尽管明明她每天早上都困得不行。
    那时候他还没有喜欢上她，也不太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他看到她早上从培训班里出来，打着哈欠，走路去上学，才意识到她的辛苦。
    他那段时间刚从集训营回来，对枯燥的集训生活感到厌烦，学了十几年的画画，他开始弄不清自己要的是什么，一切都只成了生活，失去了创造的激情。应试绘画叫人思维闭合，整个人生都失去了生机。仦說Ф忟網
    可他却看到宋简兮五点半从培训班里出来，在路上跑着跳着到学校来，他偷偷地跟了一次宋简兮，发现她的生活好像只有两点一线，从培训班到学校，甚至从没见过她回家。
    她的生活简直比他的还要枯燥，更何况他还听说她之前是A班的学生，是有望冲北安大学的。她的成绩不知为何一落千丈，但却没有老师指责她，只是让她自己考虑好想要走的路。但是这些事情好像从未影响过她，她依然朝气，明亮，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不被任何人影响的坚定。
    他很想打听宋简兮的过去，但是他在学校认识的人比宋简兮还要少，他无从下手，却被那样坚定的她吸引。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睛，总不会说谎话。
    他也曾悄悄地侧面问过宋简兮，可小姑娘从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保留宋简兮有自己秘密的权利，他们总会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交付真心，可那年夏天突然的不告而别，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到处都得不到她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个学校，之前校考过了的几个学校，他都去过了，但却都是查无此人。
    顾懿也想过要不要就此忘记，可后来得到她的消息，看到新闻上逐渐失去了神采的宋简兮，他依然不想放弃。
    他想知道，她把“她”丢在哪儿了。
    他想把“她”找到，然后还给她。
    姜好看着后车镜里一动不动的顾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你怎么他了？”
    宋简兮自然也看到了，她把自己缩起来，想要这个世界都找不到她的人一般，“说了很伤人的话，我知道我不该的，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姜好只觉得头痛，“其实你恋爱我是无所谓的，你这个人设谈个恋爱也无所谓的事情。但是你之前搞的那些也就算了，多少你也能占点歪理。但是这个你打算怎么办，你就说你哪怕占一点理么？你是真的一点口碑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宋简兮自然也知道姜好是什么意思，如果顾懿没有问她那个问题，她大概也能继续跟顾懿就这么“友好相处”下去，可他偏偏要问。
    她想起从前顾懿追人的手段，才发现这个人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嘴甜了不少，手段是一丁点都没有长进。
    她知道顾懿的意思，可是……
    “可是我已经没有毫无防备的去爱一个人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