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除了朝堂之上，还没有人敢当面质疑皇帝的话，一国之君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定是昏君无疑。
    顾佟宴质疑皇帝之言，岂非觉得宋翊祯乃昏君？
    好在宋翊祯来之前，已下定决心无论这小女子说什么气人冲撞他的话，都不与之计较。
    宋翊祯默默地将其才夹起的菜夹回碟子里，将银箸置在筷枕，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慢悠悠地拭嘴，一系列动作做完才道，“朕是有条件的。”
    顾佟宴一听，顿时扶着桌沿站起，那架势简直像要掀了桌子，她盯视着他问，“什么条件，你叫人掳我时可没有谈条件。”
    脑子清醒时，倒是转得挺快，宋翊祯唇角翘起，“三个月，只要你在皇宫呆满三个月，到时朕会让你出宫。”
    这并非一时兴起说出来的，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郧王费心安排她新身份意欲何为，皇帝总得搞清楚，就目前传回来查探的消息，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被人有意抹掉了，要探出始作俑者的目的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再加上近期魇症虽未犯，但就怕只是短期现象，没有根治，所以最好还是再让她在身边多待些时日，观其功效。
    顾佟宴抓住桌沿的手指泛白，可以想见她有多用力，整张梨木桌都在微微抖动，若是眼神能杀人，皇帝此刻不知道被她捅了多少刀。
    她目光带刺般看着皇帝，倨傲道，“若是我不呢？”
    殿内的氛围又回到了水火不容的态势，宫人早识相地退下，连碗筷都还没收拾。
    顾佟宴这般不恭不敬，宋翊祯只是微微嗤笑，淡言道，“不谈，那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宫。”说罢，便起身要走。
    他才刚起来，便听顾佟宴换了紧张的语气道，“等等......”
    再看向女孩时，她的神情早没了方才逞强好胜的锋芒，他不说话，静静地等她开口妥协。
    “好......”艰难地吐出这字，顾佟宴面色又回到了之前的古井无波。
    这年纪轻轻的女子摆出消沉冷漠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不讨人喜。
    宋翊祯不忍见她神色灰败，便说些宽慰她的话，“你放心，这三个月，只要你恪守宫规，朕便不会强迫你做不愿之事，或无故惩罚你。”
    话说得好听，在这鱼龙混杂的宫廷，就是皇帝不给她找事，她也不去找事，事也会找上门来。
    不过两人总算说开，顾佟宴也勉强应下了三月之期。
    翌日朝会时，顾家的麻烦事找上了门。
    兵部尚书十万火急地上奏了蛮夷卷土重来，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他有理有据地弹劾了定国公世子，言明此次战事皆因顾麒用人不善，导致边境防塞要图被偷，蛮夷才敢胆大妄为再次踏入中原边境，恳请皇帝治顾麒渎职之罪。
    定国公早起也收到了战事紧急的消息，也隐约听到是因自家儿子失察，还来不及查证，此时听了兵部尚书弹劾，执笏板上前，面色刚毅，声音洪亮道，“皇上，战事紧急，请皇上撤顾麒世子位爵，令人押解回京看审，臣请战，替吾儿戴罪赴疆城驱逐蛮夷。”
    此话一出，与之对立的朝臣便有二话了，“顾世子罪行未定，定国公身为世子之父，当避嫌守义才是，如此急急赶着戴罪立功，不知者还会认为国公心虚，想借沙场立功为世子减轻罪罚。”
    此话隐有暗示顾麒之行，定国公少不了干系之意。
    定国公世代袭爵者都是武夫，肚子里哪有文人这么多曲绕八转，不过是真心切意担心边疆战事才请缨出战，到了这帮文人口中就成了遮掩罪行之举。
    定国公当场气得怒斥那人满腹经纶，却是国难当前危言耸听的小人。
    十年前边境止战后，举国休养生息少不得文人治理，皇帝便开始重文抑武，起用了许多有才学的文臣。
    被定国公骂的那人是皇帝少傅，现兼任内阁侍读一职，内阁侍读作为翰林院首席官，底下能人自是辈出，其中不乏好几位如今身居高位的侍郎尚书少卿，那些人刚出仕时都曾在翰林就职。
    许多人高升还是因得了少傅看中，才有这般机遇，虽说袁首辅才是文官之首，但这位少傅在年轻一辈的人眼里，地位远高于袁首辅。
    定国公骂言一出，许多文官不免要为恩师出头说理。
    朝堂顿时喧闹得像菜市场一般，文官武官旗帜分明对骂起来。
    ......
    朝堂不安静，后宫也是不宁。
    今日后妃请太后安后，没几个好脸色出的永寿宫。
    她们如此，只因请安闲坐之时，太后当着众妃面，宣布了皇帝最新的旨意。
    珍妃规制复原，还解了禁足之令。
    脸打得太快，这叫昨日在御园幸灾乐祸洋洋自得的一众嫔妃情何以堪，她们惶恐之际，想起端贵妃未卜先知提醒过，当下找到主心骨一般，一出永寿宫，便异口同声要到端仪宫找贵妃说话。
    皇帝这次责罚珍妃，却又这么快撤下罚令，便是事不关己的嫔妃也心生不安，秉着防范未然的心态也一同去了端仪宫。
    于是，端仪宫客殿难得地满座，众妃你一言我一语，对珍妃解禁撤罚议论纷纷之时，竟见久不出门的杜昭仪来了。
    杜昭仪连太后宫里都没去请安，怎得这会到端贵妃宫里来了。
    众妃暂停讨论珍妃之事，转头关心起杜昭仪的身子来。
    她们的关心都是夹枪带棒的，傻子都听得出来其中的羡慕嫉妒恨。
    杜昭仪脸色不太好，神情不复往日刚有孕时那种趾高气昂的得意之色，对众妃的‘关心’之言，只是敷衍几句，也没有不依不挠地奚落回去。
    这太反常了，一盏茶后，众妃对没有脾气的杜昭仪失了兴致，转言又对珍妃重得圣宠咬牙切齿忿忿不平起来。
    杜昭仪昨夜一夜未眠，自她进宫得了皇帝宠爱，其父仕途也明朗起来，从盐课提举司从五品的提举调到都转运盐使司升任为从四品的同知。
    虽然没有越级升迁，但盐司向来是官员最能捞油水的地方，杜父还是提举之时，杜昭仪就已经知道父亲其行不正之事，但若非父亲贪了钱银，她哪有体面与京城贵女交好，若未同京城贵女交好，她又怎么有机会出席贵人云集的宴会，得到微服皇帝的青睐。
    有因必有果，父亲行为不端，她从中得了利，自身也就没有正道可言，是以她进宫后也没有多加管束亲人品行。
    而且她抱着侥幸心理，父亲贪的都是小墨，便是被人揭发大不了就是贬官，危及不了性命。
    可让她提心吊胆的是一个月前，从家里传进来的信，信里言明她的嫡亲长兄因父亲升迁，认识了不少新的高官子弟，在人事应酬上为了面子，便跟着进了隐在京城的赌庄，这一赌便上了瘾，书也无心读了，天天窝在赌庄里。
    没半个月，竟输了要用好几处庄子来抵的钱数，杜父升迁没半年，女儿还是宫里的宠妃，脸面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怎能做出卖庄子抵钱这种丢人的事，但爱子欠了赌庄的钱若是不还，那些人惹上门来，定会被言官握了把柄弹劾，那他的官也不用想着做下去了。
    杜父权衡之下，便想着挪用公款先填了儿子捅的窟窿，想着等秋收庄子收成有了钱，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补回去。
    可没想到边境不安，皇帝下令筹备备战资金，下派了巡盐御史来清点盐司款项，这下杜父绷不住了，只得去信指望杜昭仪一旦事发，能在皇帝面前周旋一二了。
    这也是杜昭仪近一个月来，以身子不适为由不敢六宫走动，也避着皇帝的原因。
    但更要命的是，这半个月她肚子屡感不适，昨晚没睡好，今晨起榻还见了血，本就心神不宁，这下见了血可把杜昭仪的魂魄都要吓飞了。
    若是胎儿都不保，她真不知还有什么筹码能让皇帝心软放过父兄了。
    但让她更心惊的是，太医的诊断之言，她的孩子恐怕生不下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杜昭仪大清早发疯似的扯着太医的衣服，嚎叫着问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杜昭仪宫里这么大动静，连太后宫里之事都能知晓一二的魏木嫣又怎会不知。
    便是此时杜昭仪到端仪宫的目的，她也能猜得一二。
    以往杜昭仪恩宠正盛时，鲜少踏足端仪宫，连魏木嫣贵妃之尊她也只是表面恭敬，背后不甚放在眼里。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多了，便是明面上不恭敬的人都有，魏木嫣要维持她大度的脸面，自然计较不了太多。
    这不，嫔妃们说了半天，见贵妃在珍妃复宠一事上没个表态，再说下去也是嘴累，一个个识趣地告退。
    待得殿内只余杜昭仪，魏木嫣体贴地屏退了宫人，给了杜昭仪说私话的机会。
    ......
    朝堂上皇帝最后没有应允定国公的请求，还让定国公在顾麒一事上避嫌。
    自宋翊祯登基，定国公府圣眷不断，官员私下还戏言，皇帝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顾府会有二心。
    今日定国公所提请战之事，还是皇帝登基以后，第一次驳了定国公的请求。
    这让朝臣嗅到了不寻常的风向，皇帝或对定国公还存有信任，但承定国公爵之人就未必有了。
    一下早朝，朝堂这股诡异的风便刮进了后宫。Ｗww.ＸＳＺＷω8.ΝΕt
    一上午风言醋语不断的妃嫔这日的心情起起落落，当真反转不停。
    这一听说定国公府出事了，都巴不得顾世子渎职的罪名坐实，被剥权夺位，挫挫一枝独秀的顾府在京城高不可攀的地位。
    在她们眼里，珍妃与顾府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断筋连着骨的血亲关系，珍妃这么快复起，多半是皇帝看在顾府份上，而顾府不好，自然影响珍妃在宫里的圣宠。
    但她们显然要失望了。
    皇帝同珍妃冰释前嫌，太后喜不自胜，午膳的时候特地将两人都叫到了永寿宫，陪她老人家用膳。
    宋翊祯正为前朝的事烦闷，听了永寿宫人来请，本想拒绝，但一听太后还请了顾佟宴，又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