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十八章

    清荷惊愕到说不出话，这是珍妃入宫后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可这话忒歹毒了，若按她的话执行下去，长乐宫所有宫女都会因犯贵妃名讳受到责罚。
    作为一宫之主，这般陷下人于不义之境，以后还有谁肯心甘情愿留在长乐宫为她做事。
    清荷向顾佟宴陈明其中厉害，谁知，顾佟宴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无人伺候就无人伺候罢，乐得清静。”
    清荷彻底无语，这般视宫规于无物，她也算大泱第一人了。
    清荷不敢照她的话就这样下了此令，还是得告诉皇上由他定夺才好。
    ……
    皇极殿暖阁，泰珍正给宋翊祯请平安脉。
    宋翊祯坐在暗锦团花绣纹枕垫的炕上，单手支颐撑在矮几桌上，闭眼假寐。
    明明闭着眼，泰珍却无形地有种压迫之感。
    其实私下里皇帝还是亲和的，只是处在帝王的位置久了，一举一动都会有睥睨天下让人不自觉望而生畏的王者风范。
    泰珍把完脉，可能过于紧张，不知不觉额头出了细汗，擦了擦汗，才小声地依例询问，“皇上近来可还梦魇？”
    身为皇帝御用太医，泰珍自是知道皇帝时常梦魇一事，便是梦魇之由也知一二。
    这梦魇其实是皇帝的心病，药石只能助眠，不能根治。
    自皇帝有梦魇之症以来，泰珍一直在寻找根治之法，在此过程皇帝无意中发现，见到与顾敏宴眉眼相似的女子，能让他梦魇没那么频繁。
    泰珍便提议皇帝不妨照着这个方向治疗，多接触那些女子。
    皇帝试了，但那些起初认为相似的女子看多了，就会越看越不像，顾敏宴的脸也会在睡梦中愈发清晰地呈现。
    不停地寻找新的与之相似的女子，只可缓解一阵梦魇的痛苦。
    宋翊祯睁开深邃的凤眸，看向泰珍道，“这几日接触着珍妃，暂未梦魇，却总觉得胸闷。”
    泰珍拧眉思索，须臾想起昨日给珍妃看诊时的情形。
    虽隔着幔帐没看清珍妃长什么样，但那时皇帝刚好过来，他却是看清皇帝脸色的。
    满室满殿的人都跪下去给皇帝行礼了，就珍妃一人坐在榻沿一动不动。
    泰珍当时真是为珍妃无礼的行为捏了一把冷汗啊！
    好在皇帝念珍妃尚在病中，不必行礼，免了一场尴尬。
    泰珍看着真切，皇帝的脸色从进来就一直沉着，在他问清荷问题时，还由沉变黑。
    他老人家在宫里当差几十年了，可以说是看着皇帝长大的。
    皇帝从小就不轻易在人前显露情绪，昨日泰珍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将不悦挂在脸上。
    当他以为皇帝可能会大发雷霆之时，皇帝却突然一声不吭地走了。
    泰珍虽参透了其中关窍，却不能如实说出，只一板一眼地背书道，“气闷郁结乃气血运行不畅所致，皇上这几日或是遇上些许不顺心之事，此症只需保持身心舒畅便可不药而愈，当然也可以辅以药物治疗，只是便是用药也得心气平衡才能根治。”
    说了这么多，宋翊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叫顾佟宴给气的，可他想不明白，为何他总是一见到顾佟宴就会不自觉地心里有气。
    虽然是他从郧王手中强行将她夺了过来，但他自问待她不薄，甚至自觉待她过于好了。
    从来没有一个妃子病了，他会这般频繁积极探视，便是侍寝她不愿，他也没有再强迫于她，连抓伤他这种大不敬的杀头之罪，他都不予计较。
    他突然想到，或是待她过于好所以恃宠而骄？
    泰珍还候在旁边，等着皇帝下决定需不需要开药方，岂知今日真是奇了，竟还能看到英明神武的皇帝神不守舍的样子。
    正当泰珍觉得惊奇之时，冯良才入内禀报，清荷求见。
    宋翊祯回过神来，让泰珍不用开药方，令其退下。
    清荷很快进来，她来正是为顾佟宴要给整个长乐宫宫女改名一事。
    宋翊祯先是问了珍妃今日的情况，得知珍妃今日吃喝无恙，才问清荷过来何事。
    清荷说了前因后果。
    宋翊祯听了只觉得好笑，下这么个幼稚的命令，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发话道，“你们均无须改名，就唤原来的名字，那个叫红鸢的让她改成红鸯。”
    有了皇帝的话，清荷忐忑的心总算踏实了，回去之时，冯良才在廊下拦下她，说了会话。ωww.xＳＺＷω㈧.ＮēΤ
    冯良才好心好意地提醒清荷，“我说你，从前伺候主子都能想法子给主子解闷，这娘娘整日闷在宫里，你也不领她出去走走，没病也得闷出毛病来了。娘娘这遭好了，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你就带她去御园散散心去啊。”
    话说得轻巧，清荷要有那使得动顾佟宴的本事，何必将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她很是无奈叹了叹气告诉冯良才，“千里马得遇上伯乐才有施展的天地，现在这位主真真难侍候，你看看我的眼……”
    她指着自己眼下乌青的一圈，“这几日就没睡个好的，我说的话珍妃要能听进去，我也不必这般辛苦了不是。”
    冯良才略略思索，给她支招，“顾府不是来了位与娘娘关系好的，让她试试。”
    只要不是让她亲自上阵，清荷还是愿意试试的。
    清荷走后不久，冯良才又禀报皇帝，杜昭仪来了。
    宋翊祯还在暖阁那个位置坐着想有何法子让他面对顾佟宴时，能够不烦躁，心平气和像对待其他妃子一样，暂时没有心思见其他人，便让冯良才拒见。
    但冯良才才走到暖阁门口，他又突然改了主意，让请杜昭仪进来。
    杜昭仪的肚子才三个月，还不显怀，可人进来的时候却扶着腰，像腆着七八月大肚子的女子一样辛苦，人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还戴着累累的赘饰，也不知是她头比较重，还是肚里的龙胎重。
    她要矮身行礼的时候，宋翊祯免了，让人扶她在炕上另一侧坐下，“外面日头大，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此言虽有关心之意，但宋翊祯声音低沉，面上又没什么表情，听起来倒有些质问的意味了。
    杜昭仪早习惯了皇帝不苟言笑待人寡淡的性情，两人私下独处时，她都是热情主动的那一个，她知道在皇帝这种性冷的人面前，端着架子是永远得不到皇帝青睐的。
    深知皇帝为人的杜昭仪自然不会因为这话不温柔而无理取闹，对此她只是微微一笑嗔道，“皇上已有半月不来见臣妾了，怎么还不允许臣妾来么？”
    往常她用这种娇嗔的语气说话，宋翊祯再没耐心，冷酷的俊颜也会展颜笑笑，可今日他只是盯着她看，不出声，气氛有些莫名尴尬。
    为缓解尴尬，杜昭仪让她的贴身宫女端了盅汤上来。
    杜昭仪屏退宫女，亲手将盅里的汤一勺一勺盛到小碗里，笑得温婉可人道，“这是嫔妾亲自炖的老鸡参汤，听闻这汤最是固本培元，皇上日理万机这般辛苦，可得全部喝完好好补补。”
    若是平时，宋翊祯会赏脸尝上几口，可今日他叫她进来是来解惑的。
    宋翊祯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杜昭仪不知他要做什么，摆出娇羞的样子。
    其他人退出去后，那碗汤也盛好了，隔着炕桌矮几，杜昭仪体贴地要喂皇帝。
    宋翊祯却将碗接过来径直放在炕桌上。
    杜昭仪一怔，对他的行为似乎有些意外。
    顾佟宴未进宫前，这杜昭仪是所有妃嫔中容貌最像顾敏宴的，可宋翊祯看着她，胸口却不会像对着顾佟宴那般烦闷，盯着杜昭仪看了一会儿，他声线清冷说道，“爱妃有心了，朕有一惑，想问问爱妃。”
    他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说这话，可杜昭仪听着却觉得话里有话，细思之下心竟怦怦直跳起来。
    她这心跳不是娇怯害羞，而是心虚作祟，杜昭仪开始胡乱猜想着，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这般沉不住气，今日偏要过来，难道躲了半个月都要前功尽弃了？
    一想到她父兄干的那些事，她就止不住心慌。
    但听宋翊祯问道，“朕问你，若是一个男人待一个女子极好，会否有打动那个女子的可能？“
    正在惴惴不安憋出一身冷汗的杜昭仪神色一僵，愣怔地看着皇帝，只发出个疑问的音调，“啊？”
    后宫佳丽有三千，皇帝从来没有在女人问题上费过心思，杜昭仪虽说是入宫以来侍寝次数最多的，外人看着很是受宠，但她自己知道，皇帝对她并不上心，应该说除了皇帝的生母，他从来没有对后宫其他女子上过心，就连于皇帝有恩的端贵妃，皇帝也只是给了她表面的荣宠。
    可她刚刚听到了什么，皇帝竟问的是讨女子欢心的问题，这是要讨哪位女子的欢心？
    看到杜昭仪脸上僵硬的表情，宋翊祯剑眉拢起，似有几分不耐道，“爱妃不知，那朕再问其他人吧，若无它事，跪安吧。”
    既然皇帝要问的事并非杜昭仪所担心的，杜昭仪松了口气，脸上又浮起明媚的笑容，嗔怪道，“皇上，臣妾都还没说话呢，就笃定臣妾不知了？”
    宋翊祯没有耐心与她打情骂俏，眸光微凝瞧着她，示意她赶紧说。
    怎么感觉皇帝有些陌生，杜昭仪掩在宽袖下的指甲掐了掐掌心，奋力将脑海里古怪的想法驱逐掉，笑得谄媚道，“女子若无心上人，男子待她好，假以时日是可能动心的……”
    话没说完，便听得宋翊祯迫不及待问道，“若有心上人呢？”
    莫非皇帝想讨好的女子有心上人，杜昭仪窃窃暗喜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要她动心便微乎其微了。”
    她说完，仔细观察着皇帝的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失望的神色来。
    但宋翊祯听了她的话只是拧眉肃目，面目冷肃的皇帝威仪不凡，杜昭仪看着眼前冷酷起来异常俊美的男子，目光渐渐痴了，都忘了自己盯着他看是做什么的。
    宋翊祯思索了一会，抬眼便见杜昭仪痴怔地看着自己，这种花痴的目光他从小到大最是厌烦，眉宇拧得更深，他干脆起身下了炕。
    杜昭仪的视线紧紧跟随，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抿笑，双颊还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宋翊祯回头看她一眼，突觉自己肤浅，会看上这种花痴女子。
    他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吩咐道，“朕要审阅奏章，你待到日头没那么大再回去。”
    杜昭仪回神，看着他往外殿去，娇怯不舍地唤了句，“皇上……”
    宋翊祯没有再回过头来，外间正殿是皇帝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妃嫔无诏不可入，否则视作后宫干涉朝政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