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处理好陆员外这桩事回村，一天差不多已经过去。
    她今儿回来的晚，柳谢氏笑着来开门，顺道接下柳枝枝背上的竹篓。
    饶是常年干农活的柳谢氏，竹篓入手很沉，没有心理准备，差一点滑手。
    她初略看了眼竹篓里的东西，嗔怪道：“你这孩子，添置这么多东西，也没说给自己买两套好看的衣服，眼瞅着就入秋了。”
    “阿娘，女儿是碰上合眼缘的衣服才愿意买，身上有钱，您呀，就别担心啦。”柳枝枝道。
    她从背篓底部抄起今儿买的猪肉，直奔厨房。家中没看到阿爹的身影，随口问身后跟上来的柳谢氏。
    “阿娘，阿爹还没回来吗？”
    “他呀，与我今儿下午在外头挖干田，想今年早一点把冬豆点出来，来年不至于没粮食吃。”
    柳谢氏说着，从柳枝枝手里拿走猪肉，深色麻布围裙上腰，利索地舀水洗锅。
    柳枝枝自觉往灶台下方添柴禾暖锅，想起往日柳谢氏的手艺，口舌不禁生津。前几年没分家时，一日两餐，还有田地庄稼，柳谢氏都得照料。
    灶火越烧越旺，低腰拾柴块进灶，烤得她面红手有点痛。锅里煮着的猪肉随着火力，徐徐有香味飘散出来，她顿时只有肚子咕咕叫，其他什么感官都不复存在。
    似乎中午吃的那两个馒头，只是幻觉。
    今儿陆举人是看宋长昀面子，愿意做中间人为她解了与陆员外的欠债纠葛，她自然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二丫现在症状不见好转，每三日一百文钱便没了。
    如今还没到吃好穿好的环境啊，柳枝枝叹气。
    柳谢氏整个面部笼罩在带着肉香的烟雾里，嘴角细微抽动，也是被馋到了。因常年下地做农活，多次小产身子亏损，她面色不自然地发黄，两颊无肉。
    锅中黄汤咕噜咕噜冒泡，猪肉连带振动不停。
    她狠狠吸了口气，才将手里的筷子插入肉中间查看煮好没。取出筷子，连忙用手拖底递到柳枝枝跟前来。
    她有些着急道：“快，这上面有油呢，大丫快吃。”
    柳枝枝埋头烧火，措不及防嘴里被喂了下筷子，吮吸几下，筷子被抽走才反应过来。
    柳谢氏却是高兴地转身，舀水将没有油珠子的筷子洗洗放回灶台备用。
    三丫趴在厨房门框边上，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道：“阿娘，大姐，我好像闻到肉香味道了，是不是割肉了？”
    柳谢氏手中的勺子敲了下锅边，道：“就你鼻子最灵。”
    “才没有，是四丫闻到让我过来问的，她和阿生在照看二姐。”三丫皱着鼻头不服地道。
    进来厨房，围到柳枝枝脚边蹲下。
    “大姐，我来烧火吧，三丫已经把院子里晒着的东西都捡回来放好啦。”
    柳枝枝点了下她鼻头道：“没事，玩去吧，天黑别走远了，等会好吃的没了。”
    三丫却一副小大人操心模样开口道：“算了，二姐那里有四丫和阿生够了。我还是蹲厨房多吃几口香气，肉这么贵，可不能把香气白白便宜给外人闻了去。”
    柳枝枝一惊，差点咬到舌头，她和柳谢氏都有几分哭笑不得，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好好，看来咱们家三丫是个会划算的。”
    夏至一过，天色黑得愈发早。柳老爹直到满月挂上天边，才收拾地里的家伙什家去。
    未料走在田坎上，一脚踏空，栽到下方田里直直似原本就生根发芽长这儿一般。
    柳老爹抬头打量附近环境，是刘毕氏家的田，听说里面好像还养着东西。上方田坎够不着，这道坎比他人还高，光秃秃，脚踩上去十分光滑。
    明显原路是上不去，他转而一步步从田面，踩到这块田的田坎上。脚底稀泥软粘，走了半晌，不过七八步。
    柳宅厨房油灯不停跳跃，熏眼呛鼻。
    一家子人几乎都到齐，围坐在厨房里的饭桌上。二丫久病在床，这次闹着要柳谢氏扶她出来，跟大伙一起吃。
    二丫不想因为自己，害得家里人在这种情况离桌，不能放开肚子吃顿好的。
    唯独柳老爹，还没回来。
    今晚有肥瘦相宜的咸菜回锅肉，煮猪肉的汤，煮出一碗软如烂泥的芋头，干煸出青翠欲滴的青菜，一碗香喷喷的米汤。柳谢氏为了能配得上肉，甚至还用高粱混着大米煮了锅杂粮饭。
    三丫受不住厨里饭菜香气，跑到大门去眼巴巴等柳老爹回来，柳枝枝也是望眼欲穿。
    压根没想过，她会有这么期盼能吃到一块肉进嘴的一天。遥想当年，她嫌弃自己不够苗条，一日一顿白开水涮烫出来无油无言的大白菜对付。
    “阿娘，我想先吃一块肉里面的咸菜。”四丫吞咽口水道。她盯着桌子中央的回锅肉，舍不得眨眼。
    柳谢氏抿嘴，一会才道：“四丫，我们等阿爹回来再动筷子。阿奶，您和阿生先吃吧，我出去看看，他怎么还没回来。”
    她这声阿奶，是跟着孩子们称呼阿生的阿奶。
    老人家轻声道：“不急，早上吃了又没怎么走动，在院子里坐了一天不饿。”话罢，她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咽口水。
    见柳谢氏起身又道：“我跟你一起去罢，有个伴。”
    四丫被阿娘拒绝，继续盯着桌子中间那碗肉砸吧嘴，好像这样能将回锅肉吃到嘴里。
    阿生探头过去，附耳道：“四丫，阿生长大挣钱，天天割肉回来煮给你吃。”
    四丫抿嘴一笑，别开了头，不好意思让桌上的人听见，学着阿生的样子，靠近阿生耳朵小声道；“不要，四丫只吃家里去集市割回来的。”
    面带害羞。
    阿生还想跟四丫说悄悄话，四丫起身往对面二丫身边挤着坐下，这里原先三丫坐。
    阿生有些难过，眼眸明显暗上几许，垂头盯着地面打量。
    两个小孩子还以为其他人听不见，殊不知在夜晚，什么声音都是能被放大的，何况柳枝枝和二丫无聊，就一直看着他俩做的这些小动作。
    四丫一过来，就见两个姐姐凑在一起偷乐。想不明白方才有甚的好笑，索性继续盯着回锅肉。不擅长思考的问题，她一向这般处理。
    四丫和阿生都没满十岁，村里过了这个年纪，才会勒令家里的小姑娘不许跟男孩子处一起顽皮。在柳谢氏看来，四丫和阿生玩跟村里其他一同玩耍的小孩子没两样。
    柳谢氏还没出门，大门传来动静。
    “柳大家的，柳大家在不在？村尾你男人出事了，要么去我家，要不快点收拾东西锁门去娘家躲一躲。”
    周围的邻居估摸没歇，挨家挨户亮起微黄的油灯。
    来人很着急，柳枝枝等人赶到前头大门时，只看见三丫一人站在晚风里，双眼迷离没闹明白发生什么事。
    三丫见人都来了，迷糊糊道：“方才是里正叔家的叔娘。”
    柳谢氏眼眶一酸，哭腔渐浓道：“难怪相公一直没回来，多半是出事了。你们都在家别出去，待为娘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柳枝枝上前连忙拉住她。开玩笑，阿娘看上去人高挑能唬人，实际外强中干，早就被多年起早贪黑劳作，还有掉了三胎没有坐小月子搞垮身子。
    阿爹一个男人，已经被人欺负没有脱身余地，放阿娘出去作甚，送菜？
    柳谢氏眉头皱作一团，急的眼泪水在眼眶直打转。她不安地道：“大丫别闹，在家带好妹妹们，乖啊？”
    “阿娘才该别闹，二丫，你把他们都看好了，让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去里正叔家，不能跟过来，阿姐去去就回。”柳枝枝拿起边上栓门用的长木棍，急忙往村尾赶过去。
    二丫来了精神，点头道：“好嘞。”大步走到门前，面朝阿娘他们双手一栏，大有今儿只能从她身上踩过去的意思。
    她因身患重病，家里贫苦，加之不想拖累家中名声，多次想不开。是阿爹阿娘，还有阿姐妹妹们整宿轮着不睡，防着她干傻事。
    如今阿姐为了她，更是整日忙碌到处奔波，换取钱财。闲暇下来多半在她床边，挤眉弄眼博她一乐。阿姐在她眼里，从小起，说出的话便是道理，她是她的天。如今天有吩咐，她怎么会不听。
    柳谢氏等人哪里敢上前去跟二丫争出这道门，她身患恶疾，放平日里生怕哪里没有照顾周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枝枝的身影往村尾的方向消失不见。
    被二丫逼着倒退。
    四下邻里被里正家里方才那么着急的动静吵到，纷纷到柳枝枝家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却见到久久不曾露面的二丫。
    有人开口道：“诶，是二丫罢？我看着像得很呢。”
    二丫背对着他们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如今肚子比先前只略小了一指，瘦骨伶仃的女孩身上挺着大肚子，怎么看都毛骨悚然。
    柳谢氏别开二丫的手，把她推进门里阴影处，顺带关上门。面朝外面凑过来看热闹的村里人，她愁苦着脸道：“二丫在我娘家时，与一个有出息的娘家姐姐合眼缘接到身边耍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的这么问？”
    一个妇人笑着大声道：“知道你们家女娃多，真要是卖了一个，你家婆母又不会追过来戳你和柳大的脊梁骨，大大方方说出来怕甚？先前是里正家里的过来了是罢？找你们家是有啥好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讨个好呗。”
    柳谢氏想不到这人竟然这么说她和相公，气得咬牙。
    “李四家的，休要浑说，我家不卖闺女的，哪怕我谢翠花和柳大根饿死，也绝不卖闺女来讨饭吃。”
    李四家住她家对门，两个宅子隔着一块空旷的地坝，中间长着一颗古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哟哟哟，看，她急了。若是心中没鬼，做出这幅白脸模样，给谁看呢？”李四家的笑着与身旁人说道，收敛了笑，斜着眼轻飘飘看向柳谢氏。
    “若说你家不卖闺女，先前怎么孙赖皮从你家绑着柳大丫出来，好像是说欠了县上哪位大户人家的钱还不上是吧？”说着说着，她又拍着手笑颜逐开。
    柳谢氏被说的毫无招架之力，门后的二丫，无声抽泣，捡起门后柳老爹顺手放的光滑扁担，眼中坚定地去开门。
    三丫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二丫，摇头小声道：“二丫，别出去。这些嘴碎喜欢编排不饶人的妇人，待大姐回来迟早收拾她们。”
    四丫环顾一圈，从院子里的桃树底下捡起一根脆弱枯枝，小跑到二丫身前，瘪嘴小声道：“二姐，还有四丫，四丫也要保护姐姐。”
    阿生和阿生婆婆一旁担忧地看着。
    门外柳谢氏浑身哆嗦，脑子一片空白，张口无言。李四家的嘴似乎一直在张张合合。脚底一软，眼前蓦然一黑，她什么事都不知晓了。
    柳枝枝听里正家的叔娘说得那般急，忙着去村尾路上，脚踩脚跟，差点摔到地上啃泥。
    到了村尾，她特地观察了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不少村中老少爷们点着竹筒灯油火把。照得这块亮如白日，地上每根杂草都清晰可见，三姓壮实的男丁几乎到齐。
    她的阿爹浑身稀泥，光着脚丫被柳姓好几个长辈护在身后，刘姓几乎劳动力来齐了，咄咄逼人的架势，要本家长辈交出她阿爹。
    里正黑着脸，站在最前方，领着跟她一个辈分的年轻人，挺着胸膛一步不退。宋姓的人占得离刘柳两姓人稍远，在几丈外的空地上，偶尔插言，叫两边人冷静，各退一步，语气平淡。
    刘姓里有一个长得格外壮实的男子，眉头紧蹙，不赖烦地道：“赶紧把柳老头交出来，我们去他家要赔钱的银子。”
    里正横眉冷竖呵斥道：“要么当着村里这么多人的面说清楚，要不滚回家睡觉，闲得慌便趁月光够亮种地去。”
    “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不成？我石块兄弟可是衙门佩刀的。”男子眼神愈发凶横，随时都可能动手。小說中文網
    观察得差不多，柳枝枝没有继续在后面猫着喂蚊子的打算，站了出来。
    她微笑道：“我阿爹是把你们刘家人的东西怎么了？一个个跟被撬祖坟的模样，恨不得生生把他吞了。”
    在场几十双眼睛随着她的话，一同注目过来。
    刘姓的人顿时躁动，先前出声对里正不客气的男子，更是打颤哈哈大笑：“好，柳大丫你来的可太好了，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