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菜谱

    茶汤中鲜美甘厚的滋味带着回甘之感与虾仁交织在一起，顾荀若忍不住又吃了几口。
    因为是一人份夕食，一碟虾仁一会就空了。
    莫舟惊呆了。
    他同顾荀若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对着一碟菜伸筷子超过五次。
    “赵鸿达深藏不露啊，”为了让顾荀若多吃一口菜，他这些年里也算想尽办法，如今好不容易有眉目，整个人立马神采飞扬起来。“反正老赵也不舍得独子跟着商队奔波，不如让他去你那里。”
    至于那里究竟是哪里？莫舟并不知道。
    太子太傅离开京城去了哪里，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多了，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顾荀若向来懒散。
    “这几日吃食就让赵小郎君负责吧。”顾荀若潜意识里觉得这道菜与赵鸿达并不相符，可他又说不上具体原因。
    “那到扬州后？”莫舟以为顾荀若这是同意了，可兴奋劲还没捂热，就被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扬州不必跟着，还是跟着你的货船。”
    “阿若！”
    ***
    莫舟的苦闷姜松灵自是不清楚，她已经没心思关心碧螺虾仁的事，因为她的脑袋里多了个东西。
    那是一本书，仔细说是一本菜谱，一本她们姜家祖传的苏菜菜谱。封皮上印着的一圈茶渍还是她小时候弄上去的。Ｗww.ＸＳＺＷω8.ΝΕt
    那时候她总见父亲抱着这本菜谱琢磨，不看时就锁在柜子里，心里好奇。有一次趁着父亲出门办事，就拿了钥匙翻出来偷看，结果这一看就深陷其中。等父亲回来时被惊的一跳，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渍就是那时留下的。因为这事，她后来被父亲罚抄了整整200遍苏菜基本功注意事项。
    她可以肯定，这本就是她们老姜家的传家宝菜谱。
    可菜谱怎么到了她的脑袋里？
    半个时辰前，赵鸿达端着她做的碧螺虾仁和徐管事一起去了莫三郎屋子。姜松灵原本想留下听动静，就窝在灶房里削土豆打发时间。她刀功扎实，手指不过几个抖动，一个土豆就削好了。
    就在她手腕飞舞时，头忽然疼起来。
    不是循序渐进的头疼，更像是有人在掰开她的脑袋。先是头顶处宛如被铁锤敲打，之后便是如针扎一样尖锐的刺痛。
    她半摸半爬才回了屋子，可又想着万一自己瞬间昏迷，连个喊救命的人也没有。
    正纠结，她的脑袋不疼了。
    之后菜谱就到了她脑袋里，也不知道家里的菜谱还在不在。不过她父亲早就倒背如流，倒也无事。
    这本苏菜菜谱她幼年看过一遍，除了几道名菜还记得名字和烹饪方法，余下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今菜谱自个儿躲在她脑袋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
    姜松灵目光扫向菜谱，竟见菜谱自动翻开一页，停在了第一页。
    这还是个智能ai？
    “下一页。”她又在心里默念。
    可惜这次菜谱丝毫没有反应，姜松灵顿时有些泄气，显然并不是智能ai。
    她又在心里念了几次，菜谱都是纹丝不动。她们老姜家代代相传的菜谱，到了她这里却只能看一页。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明明守着一箱子金银珠宝却打不开箱子。她现在守着这本菜谱，却不能去学习，心就像被猫抓一样心痒难耐。
    “呵…”呼出一口气，她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在家时，为了不学苏菜，她和父亲天天吵架。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朝代，看着眼前的菜谱，只觉得格外亲切。
    她伸手抹了把泪，试图忽略掉双眼的酸涩。可眼泪越来越多，涌出眼睛顺着脸颊流到嘴边，流到耳框。她干脆不去用手擦拭，这些眼泪就顺着嘴角又流到她的袍服领口，流到她两侧肩颈。
    这时她才明白，那些对苏菜的眷念与喜爱被困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盒子中，当她来到这个苏菜并不鼎盛的朝代，丢失了情感的牵连。那些涌动的喜爱勃然爆发。
    难道是因为她对苏菜的喜欢被重新唤起，脑袋里才有了菜谱？
    她准备再观察一段时间再下结论。泪珠还挂在她的眼角，想起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哭泣，姜松灵笑了笑只当自己疏解压力。她现在只想去甲板上吹吹风。
    她现在住的房间离甲板很久，探头瞧了瞧见没人，姜松灵就顶着一张哭花的脸去了甲板。傍晚的甲板上还有光亮可以看见远处景色，姜松灵抱着双臂，未擦干的泪水被风吹落，凉凉的，但心情很舒服。
    而有人在赏景疏解心情，船舱顶层，一扇小窗半开，顾荀若的目光正落在赏景的人身上。
    ***
    灶房里，赵鸿达正式升任红案大师傅，又得了莫三郎赏银，春风得意正和一群小工吹嘘。
    ”头儿，你可太厉害了，莫三郎的嘴那可是连京城食肆里的食物都看不上。“个头矮小的男子对着赵胖子就是吹嘘。赵鸿达现在成了红案大师傅，他们以后的日子是苦是甜就全靠对方心情。至于这道菜究竟是谁做的，只要赵鸿达还在灶房，只要他的父亲还是莫三郎跟前的红人。这道菜就是赵鸿达做的。
    男人搓搓手，“比京城食肆还厉害的食物咱这辈子都没尝过，”他舔着唇角，眼睛望向赵鸿达，“要不，您给我们几个见识见识。”
    这话一下子戳到赵鸿达痛脚，他原地差点蹦起来，眯眼瞪着说这句话的男人，“可以，吃完这个月灶房的菜都交给你洗。”
    “我说着玩，哪能让您给我们这些粗人做菜。”
    “起开！”赵鸿达不想和这些人说废话，他撇了眼灶房发现姜松灵不在，“姜小娘子呢？”
    “姜小娘子好像回屋了。”
    回屋了？这姜小娘子可真难看透，赵鸿达也不知道自己刚开始为什么要去招惹对方。那种自信却又平淡的感觉，竟有些像京城里世家大族的小娘子。
    ***
    赵鸿达离开不过片刻，冯贵弓着腰单手掩嘴向莫舟汇报，“正如郎君所料，这道碧螺虾仁果然不是赵鸿达做的。他给了白案那边一位小娘子十两银子，这道菜据说是那位小娘子祖传的菜。”
    见不是赵鸿达所做，莫舟心里忍不住有些欢喜，“那小娘子身份？”
    “洛阳码头上来的船客，因为缺银子这几日在灶房里做白案小工。至于其他身份……”冯贵停顿了一下，“下面的消息没细说。”
    “什么名字？”
    “姜松灵。”这样一个名字实在没什么用，每天从莫舟脑海里飘过的小娘子名字那么多，他又哪里记得住。可这名字又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郎君什么打算？”
    “没你什么事，赏赐照常给赵鸿达，灶房大师傅也是。”莫舟面上不显，可心里却已经噼里啪啦算计起来。阿若不愿意赵鸿达去扬州，不过是因为老赵陪着他们出生入死，这辈子的唯一愿望也就是不把自己独子拖进阿若这条船。
    以前顾荀若是太子太傅，各方势力还算收手。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何况顾荀若还背着大理寺的罪状。现在京里几个皇子的势力乱成一团球，指不定哪天顾荀若的踪迹就被发现。到那时候，顾荀若这条船上的人都得把头系在裤腰带上。
    老赵还等着赵鸿达传宗接代。
    可现在这道菜的厨子是位小娘子，只要清楚了对方背景，就可以塞进顾荀若那里。
    莫舟心里盘算清楚，推门而入就看见顾荀若靠在窗边正望着外面。
    “看什么？”莫舟也就随口一问，又继续说，“冯贵去查了，碧螺虾仁果然不是赵家小郎君做的，花了十两银子让灶房里一位姜小娘子代做的。”
    “姜小娘子吗？”顾荀若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念了一遍这四个字，视线往下落在那张有些糟糕的脸上。
    “现在知道不是赵小郎君做的，要不要我把小娘子送去扬州？”
    “不可。”
    “为何不可？”
    “因为那姜小娘子不是别人，那是皇宫里曾经仅次于公主最得宠的五品尚食女官姜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