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烛光·5

    有碧玺在，哪怕再阴暗的楼道，只要有灯就能照亮脚下的路，楼梯很长，也很安静，灰白的光圈一个接着一个，三人缓慢下潜的脚步声驱散了死寂带来的恐惧。
    摸着墙壁石砖的缝隙往下，绕过拐弯的螺旋，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他们再一次踏上地面。刺眼的白炽灯照在头顶，底下的面积比他们想象的还大，一眼望不到头，面前宽长的过道，宛如蚁穴般四通八达，沿着过道望去，尽是些格局相似的房间，透过大面积的观察窗，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看上去像是研究什么东西的地方，或者地下医院一类的设施，但又比那些要高级的多。
    领头的少女快走两步，在他们面前，一名男子面朝下倒在地上。
    夏油杰问：“还活着吗？”
    家入硝子探了下鼻息，摇头：“死了。”
    她把男人翻过来，男人穿着白大褂，里面的衬衫满是褶皱，领口沾着些看不出成分的黄色污渍，他似乎是这里的研究员，挂在脖子上的胸牌写着简单的一串字——
    【编号.412】
    家入硝子首先注意到的是男人的手，男人的手一直处于僵直的状态，五指弯曲，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而且因为刚才躺倒的姿势，所以手低下的位置出现了片状的尸斑。
    证明他至少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怪了……”
    家入硝子自言自语，皱着眉把手伸进男人的衣服里，然后在四周摁了两下，和已经失去活性一按一个坑的皮肤不同，这个男人的身体肌肉还很有弹性，仿佛只是不小心在地上睡着了一样。
    目光随着探究心越往越上，家入硝子才发现男人有张十分俊俏的脸，睫毛纤长，一头棕发打着卷，眼角还留有些许泪痕。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从他的面容棱角上看，如果不是身上的白大褂，家入硝子或许会把他当成模特之类的职业。
    哪怕这个地方被抛弃了，排风扇也依旧在顽强的运作着，呜呜的声音遮盖掉了一部分不属于他们的动静，碧玺动动耳朵，回头望了眼来时的方向。
    轻微的脚步声，如蚂蚁般细碎。
    警惕性很高，不带恶意，所以应该没有关系。
    “夏油，你能看出什么来？”
    少女转头问同伴。
    众所周知，人死后，只要没化成灰，身上原本携带的咒力都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去，而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一具只有血肉的人偶，浅薄到微眇的咒力连只蝇头都吸引不了。
    这世上不存在绝对无情无感的人。
    夏油杰想起了曾经见到的那位死神少女，两者相近却又截然不同。
    “他怎么死的？”
    “排除咒灵的可能。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表情也十分正常，就像走着走着突然脑死亡了一样。”把尸体拖到不挡路的地方，家入硝子拍拍手，“不过没有解剖，我也说不清楚。”
    男人的尸体存在异常，不过咒灵本来就不是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所以家入硝子不会放任自己走进常识的死胡同里。幼时的见闻结合碧玺在下来前说过的话，她指了指地上的男人：“我能理解你之前说的‘这个’，就是‘那个’吗？”
    碧玺原本绿色的瞳眸化成鎏金色的竖曈，她盯着这个倒在地上的男人，璀璨如黄金般的眼中闪过难以掩盖的厌恶，指尖的电弧能让男人的尸体在瞬间化作一团黑炭，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
    她叹了口气。
    “长生不老是每个有权势的人都成梦寐以求过一次的事情。”
    “我刚出生那会儿，妖怪还没像现在这个几乎灭绝，阴阳师盛行，为了活命，大家都躲在里人类远远的地方生活。虽说是妖怪，但其实并没有人口口相传的那么强大，很多妖怪都是弱小的。”
    小妖单纯，少有坏心。
    所以也就更容易相信人类。
    “腿坏了怎么办？”
    “——那就换双完好的腿。”
    “手断了怎么办？”
    “——那就接上另一双手。”
    “肝不行了怎么办？”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两，就有人愿意献上捕来的肝脏。”
    再强大的妖怪，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弱小的。
    碧玺的眼神随着她说的越多而越发暗淡阴鸷，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没想到还历历在目。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这些事了。黑发的少女捏起鼻子，另一只手作扇状，在自己面前用力扇了扇，像是为了扇去剥夺她嗅觉的臭味，和曾经满屋浓烈而刺鼻的血腥。
    “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拼拼凑凑，把碎肉整合起来，然后制造出的玩意儿就和这个差不多。”她指着男人，满怀嘲讽的道，“不过可能是技术成熟了，这东西长得比我之前见到的歪瓜裂枣可好看多了。
    碧玺的眼睛已经变回了原来的翠绿，只是掩去波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凄凉与久远，让夏油杰不由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碧玺时的场景。
    明明就在那里，但谁也看不见他，人群擦肩而过，甚至都发现不了自己撞到了人。
    仿佛寂寞的快要死掉的背影。
    “碧玺。”
    “其实你可以跟我说的。”
    出于礼貌，夏油杰从不会问起他们的过去，就像他不在乎他们是否作恶多端，小小的少年没了家，在四面楚歌之时，是这些把他称为“同胞”的生灵构成了一个他可以依靠的地方。
    “小杰啊——”
    碧玺噗嗤一笑，樱唇半掩，笑得娇俏。黑狐的耳朵竖了起来，抬头就凑到夏油杰的脖子边上绒毛扫在皮肤上带着些许温润的痒意。
    刚认识夏油杰的时候，他就看不惯小少年总是板着一张脸的样子，老喜欢这么逗他，只有逗到他笑了，才肯放手。
    “本来就是老早的糟心事，告诉你干嘛？还嫌身上的担子不够重吗？”他两指一翻，便变出了什么东西，那是夏油杰的银行副卡，“不够重就赶紧多做点任务去，我给咲看上了一套新和服，还有食梦貘的过冬耳套，你那条小蜈蚣的零食也该添了，当初说好的包吃包住，别哪天和男朋友谈恋爱后就养不起我们了。”
    说着，他在夏油杰的背上猛拍了一下。xszww8.net
    “喂！”夏油杰恼羞成怒，伸手去薅碧玺的头发，直到少女柔顺的头发被薅成一窝稻草，“你别让我后悔把副卡给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说要补贴家用的，最后什么都不干，变着性别去摊位上骗吃骗喝的人是谁？！”
    “——我那明明是凭本事讨来的。”
    在两人打闹，一人看戏，家入硝子忍不住想要再拍着照之后，三人才重新切回正题，碧玺变成了男人的模样，被夏油杰压着脑袋，夏油杰望着两步远外以一种诡异方式坐在地上的人，他双手狰狞，表情平静，也不知道死前到底遇到了什么。
    “如果他是实验品的话，那这里原本的人都哪里去了？”
    “应该都撤离了吧。”
    不同于三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个带着摩托头盔的少女正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碧玺若有所思，伸出手在少女面前晃了两圈，少女眼睛眨也不眨，似乎看不见碧玺。
    她脱下头盔，露出一张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脸，看见两人身上相同的校服，原本警惕的心落下一点：“你们是谁，怎么进来这里的？”
    家入硝子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他们之前放的“帐”还没解除，眼前的少女能进来说明她不是普通人，但她却看不见夏油杰身边的碧玺。
    “我是凪，雾间凪。”陌生少女先一步自报家门。
    “——炎之魔女？”
    还真是如她所说那般，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鲜明。
    夏油杰觉得自己最近的记性着实好了不少，脑子似乎把压缩到极致的生存空间还给了他一点。
    雾间凪愣住了：“你从哪儿知道这个称呼的？”
    会叫她这名字的，只有那个黑漆漆，老是在事后出现的怪家伙一人而已。
    “你见过不吉波普？”
    “一面之缘而已。”
    少女打量夏油杰的同时，夏油杰也在打量着她。
    少女身上的气息仿佛冲天跃起的火焰，橘红色的光点亮了她的发丝与皮肤，源源不断的燃烧着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就像一捆燃不尽的薪柴，本以为会随着时间烧到最后一丝，却马上又有更多的能量从她的心脏出涌出，化作新的火焰，守护在她周围。
    “你是来调查这里的？”
    夏油杰收回视线，拉着家入硝子让开了点道，少女用来护身的装备不少，单就大腿绑带上插着伸缩棍和军用手电，还有腰后还有三个小包，和她比一般女生都要精壮一些的体格都能看出她为此准备了不少。
    有些东西言尽于此就够了。
    雾间凪不再猜测两人的身份，既然黑发少年能在那个家伙面前走过一圈，起码证明了他不是敌人，她呼出一口浊气，慢慢道来——
    “这里隶属于一个名叫‘统合机构’的组织。”
    “关于这个组织，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他们背后有着庞大的关系链，而且在进行关于[进化]的研究。”
    “我找到了他们其中的一个研究员，在他以前卖出去的旧书中，看见了……”雾间凪顿了顿，那种离奇的记录哪怕她说出来，说不定都不会有几个人信，“一些很非人类，很奇幻的东西。”
    “根据研究员的行动轨迹，我把调查方向定在了这里，可是还没等我展开行动。”
    “那个研究员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