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烛光·2

    “怎么会，你可是我的孩子，没有什么比看到孩子在外交上知心朋友让一个父亲更感动的事情了。”男人摸了一把眼角，看向五条悟的目光充满慈爱，温和的声音仿佛一位一切都为了孩子着想的父亲。
    “——呵。”
    回答他的是五条悟的一声冷哼。
    他和五条健右介的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其实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有需要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自己的这位父亲。五条健右介习惯把一切都交给下人，五条悟也习惯了围绕在身边永远没有固定的面孔，种种一切夹在一起导致了五条悟对眼前这位身体上的父亲并无多少敬爱之情。
    御三家里，亲缘总是最淡薄的东西。
    五条健右介演了一下，马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他轻轻道了一句：“丸真还是太年轻了……”并开始认真思考，到底还需不需要让五条丸真继续待在五条悟的身边。他本意是想让五条丸真给五条悟当个影武者，可惜五条悟好像不喜欢他。
    而且这个青年的思想太窄。
    ——少爷又不听话了。
    ——少爷又一次违背了长老的命令。
    包括这一次，类似的言论五条健右介不知道听过多少，对此，他嗤之以鼻。他需要的能发号命令的五条家继承人，而不是全无头脑思考，听之任之的五条家的奴隶。
    且看五条家那么多长老，又有哪个的话语权能跨过他这个家主去。
    所以五条悟现在的性格就很好。
    “纵观整个咒术界，一辈子能出几个特级术师，你能和夏油杰交好，我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那好歹也是一位特级的力量。
    五条健右介笑眯眯地道。
    就差把算计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砰！”
    五条悟一下掀翻了手边的凭几，昏暗的和室内，只有他的蓝眸中闪着明亮的光，怒意仿佛浇不灭的烈火，他握紧拳头，带着愤怒的字句从他紧咬的牙缝从蹦出。
    “杰是我的挚友，不是你用来玩弄权势的工具！”
    “是是是，挚友挚友。”
    五条健右介耸耸肩，顺着儿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男人仿佛在看小孩儿胡闹，满不在乎的语气像是在暗指他的不懂事。
    “你不想聊我就不说了。”五条健右介自顾自的继续，“说说另一件快到的事情吧，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你准备怎么办？按以往长老们的意思，他们肯定是要大办的。”
    又来了……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仿佛一切解释都是别有用意。
    五条悟绷紧了唇，双肩卸力，他低低头，把下巴埋进衣领，校服上残留的洗发水香安抚了他的情绪。
    他果然还是好讨厌这个家。
    “——我不会在家里过的。”
    少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五条家最重要的角色，所每年的生日宴隆重堪比过年庆典。但对主角本人来说，或许更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噩梦，从早到晚的灯火辉煌，推杯换盏，到处都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认识的不认识的御三家都会上前来打招呼。
    恶心到想吐。
    白发的少年忽然想念起友人身上干净的禅香。
    幽幽淡淡，清清爽爽。
    风都变得轻快，时间在倚靠中满满减速，合上六眼，传来的不再是沸腾的信息海啸，夏油杰铺天盖地的咒力流动掩去了一切嘈杂，他就像浇在滚烫齿轮上的一捧清泉，让永不停止转动的机械得到休息，回归最初本该拥有的模样。
    院子里，装饰在鹅卵石中间的惊鹿聚满了水，青竹落下，惊走了在石缝间讨食的麻雀，棕黑色的小生灵张开自由的翅膀，在无人看管的地方飞过高墙，去往更广阔的地方。
    “我在学校里过的很好，不用费心想着把我叫回来，有事打电话，接不接就看我乐意了。”
    五条健右介悠悠打量着儿子起身后的背影，这是自己的小孩，虽然已经快接近一米八了，但他还只有15岁，还在发育期，以后说不定会再长高些。
    “别这么急着回去，两天后的日子你还记着吧，过完了你母亲的生日再走。”
    给与五条健右介回答的，是五条悟头也不回的关门声。
    五条悟站在回廊，路过的下人停下脚步向他弯腰问好，他叹了口气，双臂撑在脑后，清冽的冷风伴着甜甜的桂花香倒是让原本抑郁的心情好转。
    离开这里，回学校去。
    挨夜蛾的骂，抢硝子的糖，逗弄一下一点就炸的庵歌姬，然后带着伴手礼去找夏油杰。
    伴手礼就用自己喜欢的奶油千层好了，反正杰不喜欢吃那些甜甜的东西，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落进自己的嘴里。
    *
    一觉睡到快中午，起来时神清气爽，最近高层不来找他麻烦，任务被其他有空的自由术师抢走，夏油杰好好休息了一番，连带脸上的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他站在落地窗前，迎着窗外艳阳，捋了一把落下的碎发，就在刚才，他放在无名村内的咒灵被人祓除了。
    ——有人在他们之后去了那里。
    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高层的人来调查他是否拥有违规咒灵。夏油杰早有准备，他敢把碧玺他们放到自己面前，就笃定了那群人什么都查不出来。他们自天地而生，身上的力量比起咒力更倾向于自然中生成的光或雾，既不会沾染夏油杰的咒力残秽，也不会触发天元的结界警报。尛說Φ紋網
    试问谁会对身边一棵树产生怀疑？
    他们注定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洗漱过后，夏油杰接到了禅院大和难得打来的电话。
    背景音分外嘈杂，好像有人在来回不断奔跑，呐喊裹挟着打击的声音，人在哀嚎。禅院大和充满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杰，最近怎么样？”
    夏油杰皱起眉：“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好。”
    成为一级术师后，禅院大和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也更加约束，他原本只是挂名的自由术师，如今却被安排进禅院家自己的术师团队中。以前夏油杰隔三差五能接到一个问候近况的电话，如今却是连夏油杰打过去的电话都一直显示忙音状态。
    禅院大和打起精神：“嗨，只是最近忙了一点而已，这点辛苦比起你在咒灵高发期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试图扯开话题：“不聊这个，我感觉自己都好久没给你打过电话了，我听说你在学校里交到朋友，是五条家的那位神子？”
    夏油杰点头：“对，五条悟。”
    “是在交流会上认识的？”
    “在一场意外中认识的。”说起两人的相识，其实更像命运女神的恶作剧，回忆起来，夏油杰依旧觉得好笑，“他说我们俩的名字很像。”
    夏油杰他抱起桌上的小猫玩偶，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他顺毛，一双玻璃蓝眸滴溜溜的看着他，安静可爱。海兔模样的咒灵缓慢爬过夏油杰的脚边，它的作用就是在夏油杰不在的时候吃掉房间里产生的灰尘，保证主人的东西在回来时依旧光洁如新。
    原本夏油杰寝室里的陈设很简单，单人床和衣柜还有书桌的三件套，床单用品也是随便买的，像个随时能走的24小时旅店，而不是要居住四年的高中宿舍。但自从认识了五条悟后，夏油杰的私人物品就莫名的多了起来。
    他添置了一个小书橱，用来放甜品杂志和一些厨艺书本，自带的厨房用到的机会多了，小悟咪身后加了个放糖果的木篮，游戏机摊在桌面上，还有随之一起带来的卡带。
    冷冰冰的宿舍里多了几分人气。
    听上去不错，但禅院大和还是忍不住担心：“我听闻大少爷的性格……好像并不那么好靠近。”
    禅院大和基本每天都能听到关于五条悟的传闻，他所在的小队中很多都是禅院分家的弟子，其中就有人有幸参加过五条大少爷的生日宴。
    冷漠无情的神子，那双眼睛仿佛天上的神明，拥有一眼洞穿人心的本领，他所在之处，周围都是禁地，好似在提醒旁人两人之间始终拥有云泥之别。
    夏油杰不知道要怎么给禅院大和解释，五条悟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五条悟是他眼中永远充满活力的白，在乌糟糟的世界里，只要一出现就有本事夺取自己所有的视线。小少爷的声音像风吹过竹林时演奏的一曲清乐，他仿佛刚刚出巢的幼鸟，身上的绒毛还没完全褪去，却已经跳上了树尖的最高处，对世界宣示自己的到来。
    拿着满分国文成绩的少年，憋憋想想好久，才冒出了简单又带着情愫的几个字。
    “……悟他，很好。”
    禅院大和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曾试把夏油杰带进同龄人中，小孩儿太小，禅院家的小咒术师不欢迎外姓，而普通人家的孩子吵吵闹闹，同样无法接受沉默寡言的夏油杰沉默，这让禅院大和的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男人摸了一把脑后的发揪，语气轻了几分：“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他应该算……我的挚友吧。”
    唇角带着一抹浅笑，从听筒里传来的少年声音是禅院大和从未听过的宁静，没有得到照顾却茁壮成长的大树下开出了一朵白净神圣的花，它有着最粗壮的根茎和同样不畏风雨的勇敢，会与大树一起迎接晨光雨露。
    这不是少年为了让他们安心而说出来的话。
    看起来是他多虑了。
    禅院大和松了口气，在内心发出一声感叹——
    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