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暗光·11

    万花筒是因为管中窥豹的机关而变得炫彩，烟花是因为遥不可及的艳丽而变得夺目。
    最终镜子破碎，水面点起涟漪，阵阵波纹荡走了如痴如醉的梦。
    没有禅院大和，也没有禅院乐花；没有住在京都幸福的三口之家，也没有餐桌上那盆汁水丰盈的水果。
    有的只是一地凄凉的白骨。
    每年日本境内不明死亡和失踪人口平均超过一万多人，由咒灵造成的无缘由的死亡占了大部，其中一些现在就在这里。
    狐耳在夏油杰的身边一闪而过，他站在灰尘的中心，代表高专的螺旋状纽扣就安在左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上，亮丽的金隐没黑暗，变得暗淡无光。
    不过是一场幻觉编织的美梦。
    能力被破，盘旋于这所学校的“王”终于在夏油杰面前露出了它丑恶的真面目。
    褴褛的破衣像水母的触须般在空中自由的扬起落下，从中伸出的手属于童话里熬制魔药的巫婆，轻轻一掰就会折断的枯木却夺走了近乎上百人的性命。
    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如细腻的纱网，遮住了它前边的面容，而后脑勺的位置则被一张安静沉睡的美人脸替代。
    杏目，樱唇，细密的睫毛轻轻抖动。
    鮟鱇鱼在深海捕猎的时候会用头顶亮起的小灯来吸引猎物，对某些渴望与艳丽女鬼春风一度的探险客来说，没有比之更加诱人的饵食了。
    可惜夏油杰不屑一顾。
    “美梦……美……梦！”
    咒灵在尖叫，美人脸依旧沉睡，它的身躯疯狂扭动，看上去就像一簇在水中的海草。
    逃走，逃走……
    它要逃走！
    可四肢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一般，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黑发被甩至两边，露出正面那张宛如名画《呐喊》的脸，瘦长突出的颧骨，高昂的额头，酝酿着恶意的空洞勉强填补了五官的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
    “美梦……”
    “不好吗……”
    过于偏执的念想也会产生诅咒，似乎是嘴的洞口一张一合的蠕动，咒灵不甘地嘶吼，它不会说话，唯一烙在它身上的几个词汇便是它在这里形成的源头。
    夏油杰嗤笑一声，把手放到挣扎不得的咒灵头顶。
    “少年慕艾，英雄情节，家和美满，对一些人来说这的确是个不愿清醒的美梦。”
    他的声音宛若雪川上永不融化的寒冰，浅笑消失，绛紫色的双目被黑沉替代。
    “可惜……”
    “它就如你的脸一样。”
    “假的恶心。”
    夏油杰捏住咒灵的头颅，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刻进那堆腐烂的肉里，然后他一个用力——
    整只咒灵就被他拍进了地面。
    破碎的木板四处飞溅，建筑因为夏油杰的动作晃了晃，头顶的横梁隐隐有碎裂的趋势，夏油杰把黑玉千足召出，坚硬的头部直接砸在了正对着夏油杰的那张美人脸上。
    沉睡的人儿被惊醒，肤白貌美的小脸被迫张开嘴巴。
    想象中清亮的瞳孔里只有一片泥沼般的脏污，被樱桃红唇包裹起来的，是如鲨鱼般排列密集且锋利的尖牙，牙缝中染着血丝，还散发出令人掩鼻的恶臭。
    美人脸引色者上钩，鬼怪脸引好奇者探索。
    两张脸都是真的，两张脸也都是假的。
    正如它编织的幻觉一般。
    这只咒灵的能力与其说是制造幻觉，不如说是把人拖入一个和现实很像的梦境中，它会根据猎物内心的愿望来编织足够让他们沉沦的美梦，而且还编的有理有据。
    渴望金钱的人会在梦里升职加薪，期望美女的人会遇见各式各样的邂逅，就像人不能选择出生，却可以通过千万种手段达到结果一样。
    但愿意醒来的人终会醒来，夏油杰在梦境中渡过了一天，现实里也不过半个小时。
    一开始他只是想看看这咒灵在玩什么花样，然后演变成它为了让自己不要清醒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远藤悠、奥村、加藤美惠、小原梨花……
    夏油杰认识他们，脸勉强还算记得。
    他们是初中时候的同学，可与梦境不同，现实里的他们根本不是朋友，甚至只能算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陌生关系。
    咒术师的生活太忙了，忙到夏油杰根本没时间去经营人际。
    夏油杰一脚踩在咒灵的背上，咒灵发出痛苦的哀嚎：“为什么你会觉得这种子虚乌有的幻觉会让我沉迷进去。”
    他眉眼上挑，不屑道：“我看起来那么像缺爱的少年吗？”
    说真心话的朋友，父母去世后愿意接纳他的完美家庭，咒灵展现在夏油杰面前的，的确是他曾经不曾跟人提起的，埋在深处的小愿望。
    “可惜了…如果我在还小的时候遇见你，说不定就会被你编制的美梦给骗过去。”
    玩够了的夏油杰把脚底的咒灵变成了一团黑色的小球捏在手里。
    “而现在，我已经过了相信公主和王子会过上幸福生活的年纪了。”
    刚才的动静导致白骨堆上的一个头骨滚了下来，沾着灰尘滚到了夏油杰的脚边。
    风化的骨头何其脆弱，只要轻轻一脚就会变得稀碎。
    “咚！”
    张扬的嘴角一闪而过，夏油杰冷着眼看脚下黄白色的粉末和周围的灰融在一起，被从木板渗进来的微风吹远。
    那是禅院大和和新石纯都不曾见过的，漠然生命的表情。
    “本来是想直接把你祓除。”夏油杰捏了捏手上的黑球，“谁让你看了我的记忆还编出这么一个鬼故事来，不过转眼想想，我的确还差一只报备给上层会产生幻觉的咒灵。”
    “就看在你的能力勉强够用的份上。”
    轻笑一声，他把这颗咒灵玉塞进了嘴里。
    夏油杰，从来不是好孩子。
    靠裂口和窗户透进的光勉强照亮着脚下的路，少年踏着陡峭的楼梯往上，脆弱的木板在坚强的支撑他的同时也发出了嘶哑的咿呀声。
    这里是学校曾经的钟楼，也是二级咒灵的诞生地，楼顶的大钟早已被人搬离，独留下这栋风雨冲刷过的残破建筑依旧矗立在那。
    这里也是夏油杰的咒灵们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浓郁的咒力残秽让它们只敢躲在门口窥伺。
    希望小公子现在还活着，夏油杰踏着满地的白骨，心中淡淡地期许了一句。
    越往上走，散落在地的白骨就越发的多，上层巢穴堆积不下新的，旧的就被挤走然后滚落了下来，少年略显嘶哑的叫骂声顺着螺旋楼梯被逐渐放大拉长，咒灵被夏油杰降伏，陷入咒灵梦境中的人也会逐渐清醒过来。
    小公子的声音听着倒还精神。
    吞下咒灵后，夏油杰会得到咒灵的记忆，不过因为咒灵没有脑子，所以大多情况下都是思想残片，根本拼凑不出一条完整的线，只有怨恨和诅咒蚕食着夏油杰被蛛丝扯住的理智。
    唯一的作用，就是他每次在看失踪人口报告的时候，觉得“这张脸有些脸熟”而已。
    这次的咒灵实力弱的可以，但胜在能力特殊，且有一定的思维，才让它在此地盘桓了这么久却没有被“窗”发现。
    它会挑选猎物，不被梦境迷惑蚕食的人类不在它的狩猎范围内。
    而且它不会在第一次就把猎物吃掉，它欣赏猎物沉浸在梦境中的丑态，然而目送他们远去，它无法离开诞生地，但它的能力可以，猎物会在夜晚陷入应有尽有的世界，起来后开始面对现实的落差，渐渐崩溃。
    他们终究会回来，回到这里来寻求一个答案。
    “现实”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咒灵从灵异社三人的记忆中看出了安岡海斗的重要性，所以安岡海斗被咒灵拐进了它的巢穴里，作为吸引后来者最大也是最香甜那块奶酪。
    但却想不到最终会被雁啄了眼，竟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哈哈哈，我让你得意，我让你笑！”
    “什么朋友，还不都是假的！！”
    “只有我才是父亲的孩子！”
    “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
    “去死吧！你去死了就什么都好了！”
    “哈哈哈哈……”
    哇偶，夏油杰站在角落吹了声口哨。
    似乎一不小心就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安岡海斗现在的状态和陷入癔症的井田奈子差不多，无法接受现实导致精神一度陷入崩溃，他跪在白骨山的中央，脸上展露着渗人的笑意。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根不知前主人是谁的肋骨。
    一下又一下的……捅进身下骷髅的骨缝中。
    诡异的笑声伴随刺耳的摩擦，木地板被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状凹痕，脆弱的肋骨在撞击下越来越短，最终失去了形状，支离破碎。
    安岡海斗的拳头猛地砸向地面，碎木和骨刺嵌进肉里，血呼啦啦的流出，疼痛让他混沌的双眼终于清醒，迷茫无措过后，他与身下“人”黑黢的眼眶对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啊！！！！！”
    假的，假的！！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想这样的！”
    “不是我！”
    “不是我干的！”
    安岡海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逃远，期间又不知道踩碎了多少骸骨，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惊恐的血丝布满双眼，仿佛曾经鲜血淋漓的尸体还近在眼前……
    是他的错！
    是他干的！
    安岡海斗脆弱的神经还没缓过来就又一次陷入了崩溃。
    “对不起！对不起东马！”
    “我一开始也是把你当朋友的。”
    他突然跪了下来，然后哭着向前爬去，鼻涕眼泪流了一脸，颤抖的手停滞半空，怎么也不敢去触碰这位往日的“好友”
    好朋友啊……
    夏油杰对此面不改色，咒力涌动聚集，裂缝在安岡海斗身边撕开，一只像短脚马又像是猪的生物跑了出来，它见夏油杰冲它点头，便甩了甩像大象般的长鼻，对安岡海斗的正脸喷出了一股烟雾。
    安岡海斗眨眨眼睛，瞬间失去了意识。
    “嘟嘟……”
    电话没响两声就没对面接通了，看来新石纯在外面等得十分焦急。
    “夏油君，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结束了，新石小姐让人来善后吧。”
    “那三个学生呢？都还活着吗？”
    夏油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安岡海斗，声音低抑：“身体上都没问题，不过精神方面就不太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