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合之二、岁岁长相见

    “傅采龄？”
    “傅采龄！”
    安静过后是激烈的喧哗。
    在场的每一个术士都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可能年轻一代对这个失踪已久的女人失去了记忆，但是对于黑弥撒来说，这个名字就意味着道路的尽头。
    傅采龄已经失踪十几年了,但是比她更强的术士,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傅采龄那么强大。
    三十年前,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的时候，她还是个年轻的少女,留着一头锋利的短发,穿着那个年代时髦的红色衬衫与牛仔裤,敞开了领口中用红线系着一枚翡翠平安扣。
    张扬又跋扈，目中无人，昆仑术士协会那一年大会之时,有人看到她坐在路边摊上随意地吃着烧烤，当她抬起眼睛的时候,连当时资历最老的术士都禁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而她的确强大的令人战栗,当时商讨的是关于西藏雪山的九龙银桶之事,这是自打五十年代以来就无法解决的难题。
    而那个少女很平淡地拉开了行李箱。
    “是这个吗？”她问道。
    历来有去无回的银桶洞,这个少女竟然去了,取回了银桶，毫发无损。
    “洞里有什么的确我没有弄清楚。”傅采龄打了个哈欠,“如果说是回收银桶，那么以后就没有必要再去了。”
    “那你以后还会再去吗？”接着银桶的老年官员忍不住问道。
    “也许吧。”傅采龄轻佻地说,“毕竟还是很好奇的,到底是什么呢,跑的太快了也。”
    我都没有看清楚。
    “请问傅小姐要加入协会吗？”官员问道。
    “不知道。”傅采龄说道,“我毕竟还年轻不是吗？”
    二十岁的怪物，等她到了三十岁，四十岁，在场的所有术士都不由得想一下这种事就感到了恐慌，少女站了起来，“我来参会是看到了大会议题，所以我写了邮件说我有些东西，如今东西送到了，我就走了。”
    “为什么？”一位老术士忍不住问道。
    “当年是去新疆旅游了。”少女伸展了一下身体，“据说新疆可是个好地方。”
    然后她离开了。
    傅采龄就是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后来她和另一个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成为了朋友，那个人就是国家科学院的萧建英院士，可以说是一本的活着的志怪百科全书，虽然不如傅采龄这样擅长消灭和打败敌人，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和钻研没有人能出乎其右。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做一番事业的。
    而他们的确也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但是在一次事件之后，萧建英意外身亡，傅采龄不知所踪，整个圈子都为之震动，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夏日午后，二十六岁的傅采龄邂逅了另一种命运。
    她已经金盆洗手了，甚至觉得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剩下的唯有在棺木之中化为灰烬土壤。
    她就是在那一天遇到了林麓。
    是个平平无奇她在过往的人生中也许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男人。
    然而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居然在和几个术士对峙。
    傅采龄从旁边走了过去，自寻死路的人太多了，根本没有必要去管，她随意的听了一下，应该是有个他的学生相信术士能为她让她所心爱的男生爱上他，结果反而害死了他，女生不愿意付尾款了，所以他们上门讨债甚至准备把女生卖掉来复仇。
    术士们就是这样的。
    普通人在他们的眼中根本不是人类，你愿意当成狗或者猪猡都可以随意想象一下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作为校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们随便从校园里把学生这么带走的。”青年说道，“我不管你们在搞什么玄学的东西，就算是欠债，也不可以绑架负债人。”
    一看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伙，傅采龄想。
    “那你也去死吧。”术士说道，“我就说我这辈子最特么讨厌的就是老师了，拿着两个钱，还把自己当成谁都可以教训的人上人。”
    傅采龄小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还乡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自己高中数学老师，那个严厉的女人居然一眼认出了她，拉着她去学生时最喜欢的小吃摊吃东西。
    “没事，就算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你肯定能东山再起的。”女人说道，“傅采龄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未来一定会一片光明的。”
    傅采龄伸出了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个术士的手腕，然后略微一用力，骨骼碎裂的声音炸响在了空气里。
    “跑啊，愣着干嘛。”她半回过头，冷漠地对那个男人说。
    然而过了几天之后，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要求请她去吃东西来报答她。
    她接受了。
    “练过跆拳道。”傅采龄面不改色地说，林麓对此表示了惊叹，“说起来学校在招体育老师，你感兴趣吗？”
    傅采龄笑了笑。
    “不用了吧，我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
    林麓出了口气，“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你了。”
    “为了那种愚蠢的小女孩，被人打死不会觉得后悔吗？”傅采龄问道。
    “如果孩子都什么都懂的话，要老师干什么呢？”林麓回答道。
    傅采龄笑了起来，她端起了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水，“谁都会犯错误的不是么？”
    “是啊。”林麓说，“总得给小女孩一个机会啊。”
    他们就这么熟识了。
    然后他们结婚了。
    这就是傅采龄一生的故事。
    恰似缤纷的花树悄无声息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生于繁华而死于寂静。
    然而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叫林湘的人。
    傅采龄拿起了小学课本，翻开了一页。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她笑了笑合上了书，又翻开了一页。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傅采龄从来都觉得那些喜欢爱与魔法的小女生幼稚无比，这种东西明明就是用来杀伐的，用来伤害别人的。
    但是。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就是我此生遇到过的最大的奇迹了。
    毕竟我是个只会剥夺生命的人啊。
    第一次给予生命这种事，诚恐诚惶，不胜荣幸。
    所有人都从未看到过这样浩瀚的雷暴，好像四海龙王都被缚于斩龙台上，直待这个女人一声令下就会龙头落地，世界被撕裂又被重组为无力的黑白，似乎法则都臣服于这种可怕的力量。
    没有人敢反抗，没有人敢还击，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独祈求人头落地之时不要太过疼痛。
    傅采龄猛的睁开了眼睛，合在一起的双手放开了，一只手从头顶高高的直劈而下。
    “廓然一气初分，自觉神清气爽，外欲不生，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动天地，感鬼神，驱风雷，役万物，无往而不可也。”
    乘云气而游太空，转苍穹而弄华松，无我不往之处，无我不胜之征。
    女人淡漠地宣布道。
    “招雷。”她的手放下了，最冷酷无情的判决已被下达，浓云卷舒，雷暴连天而至，在豪雨的掩映之下，仿佛九天雷神辞玉阙，钢锤铁钉落凡尘。
    世界嘈杂无比。
    却又寂静无比。
    当尘埃散尽之时，骤雨停歇，一轮新月天如水。
    “艹。”闻玖如迟疑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感叹。
    傅采龄。
    这就是傅采龄。
    然而他看清了烟尘中的人影。
    这种恐惧和敬畏瞬间化成了其他的东西，因为他能看见的唯有一个女人，抱着自己的女儿的女人。
    这种女人，我们一般不会说什么新中国最强的术士之类的虚名。
    “妈妈。”少女哭了出来，女人逐渐化成虚无的手摸着她的头。
    “林湘，你小时候问妈妈，”她笑着说，“魔法少女存在么？”
    “我那时候和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就是做动画片的人想让你买魔法杖和小裙子而已。”傅采龄笑着说，“但是实际上，魔法少女是存在的。”
    “爱和魔法都是存在的，奇迹也是存在的。”傅采龄轻笑着说，月光之下女人的脸显得白皙而圣洁，好像她此生从未做过后悔的事情一般。
    “可是我不想没有妈妈啊。”林湘哭着说道。
    “所谓父母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死在子女的前面。”傅采龄说道，“这样才是最好的。”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从虚空中来，必将往虚空中去。”
    傅采龄抬起了头，望向了半空之中的月亮，“今天天气真好啊，林湘。”
    “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诚实的回答我。”她笑着说。
    “好的。”林湘答道。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当妈妈，”傅采龄笑着说，“感觉做的还挺，吓人的，快要被我弄成惊悚片现场了。”
    “但是，你满意吗？”
    林湘试图抓紧虚空中的空气，然而她的泪水穿过了一片虚无之后溅在了地上。
    “很满意。”林湘哭着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傅采龄摸了摸她的头。
    “承蒙夸奖，实在是很荣幸了。”她笑着，优雅而张狂地行了个礼，好像这么多年的岁月都被她扔进了水里，她又一次成为了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女。
    然后她仿佛未经历过任何不好的事一样，转过身，沐浴在了纯洁的月色之下，消弭于了一片纯白之中。
    春日宴，饮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三个愿望吗，未免太多了啊，人生的最后唯独只有一个愿望了。
    唯愿好似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
    然而，不被满足的愿望才是最美丽的，不是么？
    （傀儡无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