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太子

    “李伶妩还没来？”
    书房内，杨羡一只手支着下巴，兴味索然地用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潦草的字。侯在一旁的小宦官万里忙上前道：“殿下，李姑娘今日才来，怕是还要收拾收拾片刻。”
    “那杨慕礼呢？”他又问。
    万里答：“二皇子在后花园不慎摔着了，现下在御医那里诊治着。”
    “呵，他怎的天天在孤的东宫摔，让程御医给他瞧瞧眼睛罢。”杨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在挖苦二哥杨慕礼的事情上，杨羡可谓是天赋异禀并且不留余力。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讽刺他的时机，哪怕王家的人在场。
    万里用余光瞟了瞟窗旁气质斐然的少年，见他仍旧在坦然自若地看书，不禁在心中感慨道：不愧是王氏本家的公子。如若是那位姓沈的太子太师，定要针对这句话教导太子殿下了。
    二人上回争执不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就险些被误伤。
    “王侍读，今日二皇子是不会来了，您先……”
    他那“请回吧”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窗边的少年欣然合上了书籍，侧过身，望向了杨羡。明明是臣下，但他的目光中却无半点可以称之为“恭谨谦卑”的情绪。
    杨羡很不喜这样的目光，于是，他直勾勾地对了上去。
    那少年轻笑一声，开口道：“既然太子殿下不需要下官，下官就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来。”
    说罢，他朝杨羡作揖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动作斩截，毫不沾泥带水。
    杨羡颇为惊讶，本以为这人会跟太子太师一样难缠，却未料到如此果断。
    “孤当王家人都爱胡搅蛮缠。”他一甩毛笔，任墨汁四溅。
    “殿下，王侍读与贵妃娘娘虽是亲戚，但却是本家嫡出的公子，他还是陛下钦点的大才子。殿下应该跟着他好好学……”
    万里的声音愈来愈弱，垂下脑袋，生怕自己一番劝学惹得太子殿下又不高兴了。
    “挺好的，孤不讨厌他。”
    杨羡看着万里低下去的脑袋又渐渐抬起，眼里也闪烁着不知名的光亮，又道：“他跟王贵妃长得也不像，孤看得也欢喜。”
    万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讨厌王贵妃的程度非但没有消退一些，反倒是与日俱增了。
    还不等他再说出劝解的话来，书房外乍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太子殿下，奴婢来迟了。”
    来人正是迟了些许的李伶妩。
    其实，倒也不是她在路上四处观望而误了时辰，只是她方至拐角处时与一少年擦肩而过时，后者突然叫住了她。
    “且慢。”
    那雪白清隽的身影蓦地转过来，一尘不染的衣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度，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其矜贵俊秀的脸庞。
    面色漠然，却生不出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这周身的气度应许是哪位世家大族的公子。
    李伶妩不敢多看，忙垂下眸，“是。”
    不过片刻，那人便淡淡道了句“无事了”，提步离开了，丢她在原地不解了好一阵。
    “哼，进来吧。”
    里边的杨羡发话了，语气之中未带怒意。李伶妩抬眸看了眼万里，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进了书房。
    “叫孤等人的，你李伶妩倒是头一个。”杨羡的视线落到一旁的砚台上，理所应当道：“孤没墨了，你帮孤研墨。”
    “是。”
    李伶妩正欲上前，却被万里急声阻止了：“诶哟，殿下，研墨这种活儿，交给小人就好了，哪儿能劳烦李姑娘。”
    杨羡道：“她的身份跟以前有不同之处么？不过就是多了一项陪孤读书罢了。”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她笑了笑，朝万里道：“还劳烦公公帮我去取一块墨锭来。”
    -
    玉华宫。
    才至立夏，正殿内的四角处就被各摆了一盆冰，非但未感到清凉，倒让人打了一个寒战。
    宫婢匆忙走进殿内，床榻上的女人闻声，未停下手上翻阅话本的动作，懒洋洋地唤了一句：“紫竹，何事如此慌张？”
    “二皇子又在东宫摔着了。”
    紫竹话一出，那女人一把掀开帷幔，全然不顾发鬓的凌乱，急得下了床，直往外头冲：“怎的又摔了？”
    “贵妃娘娘，二皇子并无大碍。”紫竹慌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娘娘在这等候即可，更何况孙贤妃稍后要来看望您。您现下可是带病之身……”
    王贵妃听闻“带病之身”四字，又咬着牙折回。
    “第几次了，怎么又在东宫那里栽跟头。”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拂袖，将桌上几个上好的白玉瓷盏尽数打翻在地上。
    瓷器破碎的哐当声格外清脆刺耳，紫竹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陛下让礼儿跟太子一起听课，课没听到什么，天天听太子和三师吵架，皇后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王贵妃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可奈何手头上并无可摔之物，只好暂且作罢。
    紫竹见她火气不似一开始那般重了，便道：“娘娘，陛下特地让王二公子进宫，这还是向着您的。”
    王二公子是何许人？他乃王氏本家的嫡出公子，自幼便有“神童”之称。陛下能把他派来教导二皇子，可谓是用心良苦。
    提起文采过人的王二公子，王贵妃紧蹙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语气尽显骄傲：“本宫对二公子是再放心不过的，只不过，还是便宜了太子。”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二公子今日并未授课，似乎是被太子殿下给赶出去了。”紫竹轻声道。
    王贵妃讶异地问：“此话当真？”
    “娘娘，千真万确。”
    得到肯定回复，王贵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本宫还听闻太子的伴读是个女童，崔家那群人若是得知了，不知道会有多气恼。”
    紫竹笑着接过婢女端来的托盘，搁置在桌上，笑道：“娘娘，太子殿下之所以是太子，不过是因为他的母亲是皇后娘娘罢了。”
    “而您不同，陛下宠爱您，连带着把二皇子也放在心尖上。二皇子争气，陛下常常夸他呢。”
    “这话本宫爱听，但以后也要少说。”王贵妃用汤匙搅了搅玉碗之中浑浊的汤药，苦涩的中药气味萦绕在鼻尖。她面露难色道：“给本宫取些蜜饯来。”
    “是。”
    紫竹恭敬地退下了。
    -
    崔皇后交出凤印一事的风波在后宫并未持续多久，但在前朝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连半个月，呈到御书房的弹劾奏折都是有增无减，无一不是在拐弯抹角地骂皇帝独宠贵妃，却并未直接要求贵妃送还凤印。毕竟，王氏本家近日对王贵妃这一旁支可谓是相当敬重。
    王氏当年如日中天的景象，若是靠这一旁支，很有希望重现。再加之皇帝在此事上意外的强硬，不过数月，宫里宫外便又恢复了平静。
    期间，王贵妃再度被诊断出有身孕。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傍身的她倒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每日都要去御花园散散步，不为别的，就为了向那些无子嗣的妃嫔炫耀一番。
    凤仪宫中，各宫妃嫔难得齐聚一堂，除却那位盛宠的王贵妃。
    崔皇后正坐于主位之上，面色平静如水。
    她自然知晓底下的妃嫔一齐找她是所谓何事，但她向来对那些明争暗斗不感兴趣，听几位妃子抱怨起来也显得温和得不像样子，无非就是一句“贵妃如今有身孕，你们多担待点”给打发了。
    直到位居嫔首的李嫔看似不经意地挑起了六皇子即将挑选伴读一事，众人即刻想起了太子的那位女伴读，这才让崔皇后眸子中的不悦一闪而过。
    “妾也不明白，陛下是为何单给太子殿下选一女童作为伴读。”陈贵人掩唇轻笑，“莫非那位女童有过人之处？”
    “妾也从未听说过女伴读。”另一位妃子附和道。
    ……
    你一言我一语，成功惹崔皇后不快了。但她也只能道：“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意思。”
    可她心里却在惴惴不安起来——
    皇帝或许不想让杨羡继续当这个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