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国破

    李伶妩跪在屋前的地上。
    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点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给人一种会将她身子砸摇晃的错觉。
    “你可知错？”
    尖细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脚步声渐近，那人轻推开门，露出一张苍白阴柔的脸。
    周遭的空气恍若突然凛冽了起来，李伶妩不敢抬头，只得死死盯着他黑色的靴子尖，咬着唇一声不吭。
    李茂典微微俯身，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那张清丽的脸庞抬起来，迫使她看着他。在李伶妩有些惊畏的眼神中，缓缓笑道：“衣裳都能送错，净会惹娘娘生气。”
    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似是在逗弄一只小狗。
    李茂典嗤笑了一声，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随意地转了转手腕，目光阴沉地秾睇着眼前的小姑娘：“你若不是我的侄女，恐怕早就没命了。”他顿了顿，又道：“你父母把你托付于我，就应该乖乖听话，谨言慎行，切记这是宫里。”
    李伶妩的身子一僵。她想起了自己的出身，以及父母将她送进宫的初衷。李茂典固然阴晴不定，还是个宦官，但他是皇帝信任的首领大太监，是她最大的靠山。
    李茂典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向来早慧，何况是在梀州那种穷苦边境出生的李伶妩。
    “行了，回去吧。”李茂典眼见着这雨好似永无停歇之势，便也松了口，道：“我不想再看到有姑姑来告你的状。”
    李伶妩朝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她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湿，正沉重地贴着单薄的身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笨重。李茂典给身侧路过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嘱咐道：“这孩子晚上八成要生病，叫罗琪照看会儿。”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李伶妩便发了热。同寝的姑娘们皆退避三舍，生怕被她传了去。
    “她这样不会烧坏脑子吧。”
    “她从边境那种鬼地方来，身体怎么可能会差成那样。”
    ……
    耳边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李伶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眯眼细看，竟是白日里告她状的罗琪姑姑。
    罗琪手中正端着一碗汤药。下一秒，她将李伶妩扶起，让其倚靠着墙，自己则坐在床榻边，用汤匙搅动着苦涩的汤药。看模样，是欲喂李伶妩喝药。
    李伶妩没有力气去拒绝，只得乖乖张嘴，艰难地吞药。她听见罗琪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半口药还在嘴里来不及吞咽，李伶妩连忙捂住嘴开始猛烈咳起来。
    罗琪放下药，伸出手去拍她的背：“慢些咽。”
    她睁大了眼，困惑布满双眸，下意识侧身去避罗琪的手，声音喑哑不已：“姑姑，你明明...”仦說Ф忟網
    “是，我知道，我都清楚。”罗琪直直对上她的眼，道：“但你能证明是别人调换了那些衣裳吗？”
    李伶妩抿紧了苍白的唇，别扭地侧过脸，神情恹恹。
    一般七岁大的孩子遇见不平之事总会为自己辩解，但李伶妩没有。或许是多年的边疆生活，使得她不得不去忍气吞声——就如每个在宫里长大的奴才一般。罗琪之前从李茂典那里听闻过她的身世，若不是数年前那场政变，李家还会是那个繁荣昌盛的李家，李伶妩和李茂典都会是京城中无忧无虑的公子小姐。
    昨日，李伶妩将张贵嫔的旧衣物当成了孙贤妃的册封衣裳送了过去。宫里谁人不知双方向来水火不容，孙贤妃当场就气得撕碎了那些衣物，指着李伶妩说要将她打死。
    衣物是李伶妩挑拣的，也是她和另一位小宫女送过去的。在罗琪的印象里，李伶妩年纪虽小，但心思细腻得很，从不会犯这种错误。
    当罗琪得知这件事时，李茂典已经出面摆平了。再然后，李伶妩就被罚跪了一天。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你要长些心。”罗琪重新端起那碗微凉的汤药，道：“李公公让你进宫，不是让你屈居在这里当一辈子宫婢的。”
    “不当宫婢，还能当什么？”李伶妩盯着罗琪发怔，问道：“女官吗？”
    罗琪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李伶妩捧过她手中的汤药，一股脑地喝完后，睡意再次席卷了她。
    半梦半醒之间，罗琪替她掖好了被子后，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
    身体痊愈的李伶妩未等来孙贤妃的各种找茬，李茂典托人给她安排的新差事倒先来了。
    她被安排在崔皇后的身边服侍。一时之间，有艳羡的目光，也有不屑的目光。
    崔皇后是个极为清雅脱俗的女人。她不仅出身名门、仪态端庄，还善解人意。就如李伶妩想象的那般，她教李伶妩读书，教她写簪花小楷，教她为人处世。温柔得就不像一个皇后。
    但在这宫中，一身技艺仅仅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如何活下去，对于李伶妩这种人才是最重要的。但崔皇后时常对李伶妩乏味的情绪视而不见，反倒是更加耐心地教她那些不喜欢的东西。
    “你跟我从前很像，有些小性子却不表露出来。”崔皇后不止一次这么跟她说。
    李伶妩终于忍不住问她：“那奴婢会成为跟皇后娘娘一样的人吗？”
    崔皇后愣了愣，随即笑道：“你会比本宫好得多。”
    李伶妩笑了笑，继续帮她研磨。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殿中，边跑边道：“母后！”
    李伶妩被他这么一惊，差点吓得打翻了砚台。而这一声“母后”，让她瞬间明了这个孩子是何身份。
    崔皇后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摸着他的脑袋，笑问道：“你又逃学啦？”
    杨羡避而不答，道；“母后，儿臣想……”
    他的目光越过崔皇后，笔直地落到李伶妩身上。
    李伶妩见状，忙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
    他看上去要比她小上个一两岁，眼型生得好看且锐利，眼尾微微翘起，与崔皇后的杏仁眼截然不同，被他注视时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杨羡盯了她半晌，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