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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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加耳的语速很快，听起来隐隐有种逼问的感觉。
    梁夏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懵了，安静地眨着眼，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他的表情十分无辜，让江加耳一时间说不上话。
    “抱歉。”梁夏月真诚地跟他道歉，“我最近有些混乱，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总是会在脑子里闪过。如果说错了什么，请不要在意。”
    “不，没事。”江加耳呼出一口气，掩饰道，“只是第一次被同学这么叫，感觉有点惊讶。你以后还是直接叫我大名吧。”
    “好。”梁夏月答应了。
    只不过他的表情还是很困惑，仿佛只是习惯性地答应下来，但并没有真正理解江加耳的意思。
    在这一瞬间，江加耳突然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好像刚才那个叫他“先生”的梁夏月，跟眼前这个坐着和他攀谈的梁夏月，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同一个人。
    “我们接着刚才的话说吧。”时间不多了，江加耳还是想尽可能多套点情报出来，把话题又扯了回去，“先不说忮妄的事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上次岳泽发狂的时候，你马上就出现了，还用刀——”
    他本来想说“砍死了岳泽”，但又担心这样的字眼显得他对岳泽过于冷酷无情，引起怀疑，又生生止住了。
    不过，虽然自觉他的问法已经很正常了，梁夏月还是明显地沉默了下去。
    “怎么了？”
    “……”
    不仅不回答，梁夏月的眼神也跟着游移不定了起来。
    江加耳耐心地问他：“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梁夏月憋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怕你听了以后，会觉得我很恐怖。”
    经梁夏月这么一说，江加耳才想起来，之前梁夏月杀死岳泽的时候，叶山确实害怕到对他破口大骂。
    梁夏月还在在意着这件事？
    “对不起，上次是我太冲动了。”江加耳主动放松了语气，“我当时确实被吓到了，但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然的话，今天晚上就没必要过来找你了，我们好歹也聊了这么久呢。”
    听到这话，梁夏月终于又把目光落在叶山身上。
    江加耳不知道现在叶山是什么表情，但应该非常温和爽朗：“我都说了，我已经想通了，再听到什么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他这话显然起了极大的安慰作用，梁夏月眼里的水雾在灯下一闪，像是欢欣的模样。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梁夏月望着他，眼里全是温和的善意，“我只是不想被你讨厌。但是不把这些告诉你的话，确实不太公平。”
    江加耳微微一怔。
    灯光拂在梁夏月的身上，仿佛为他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暖意，少年的真诚像一簇缓缓烧起的火苗，为他打上了许多耀眼的颜色，又因为江加耳的一举一动在牵扯燃烧。
    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雀跃和希翼：“后天在学校里碰面，我还能跟你像这样说话吗？”
    “后天？”
    “嗯，后天我就要去学校了。”
    江加耳没有立刻回答。
    到了后天，叶山会跟梁夏月好好说话吗？
    应该不会。
    别说到后天，就算到大后天，一个月，几个月以后，叶山心里对梁夏月恐怕都还是恐惧和憎恶，也许都不会愿意跟他共处一室。
    说不定还会叫着嚷着，要求把梁夏月这个怪物赶出去。
    一想到这儿，江加耳觉得已经仿佛已经看到了到时候因为失望和无措而垂下头的梁夏月，像现在这样的热情和一腔期望也都被浇灭。
    自卑，痛苦，可怜，自我嫌弃。
    和以前的他何其相似。
    江加耳沉默了几秒，说。
    “当然行啊，后天有体育课吧？我记得你跟我一样都选了乒乓球，到时候分组练习，不是正好可以一起？”
    或许梁夏月到时候会因为叶山的态度而难过，但那已经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了。
    后天，他就不需要再控制叶山的精神了。
    原本在忐忑不安等待他回答的梁夏月，听到这话后，又一次笑了。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阳光饱满，连从刚才的一池血水里带出来的阴暗和刺痛也被洗净了，这让他看起来和世间所有的拥有幸福家庭的普通少年没什么不同。
    “嗯。”梁夏月的语调都比刚才上扬了不少，好像一下子就不怯于说话了，“不过关于组织的事，我觉得我可能不一定能跟你讲好，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过几天直接问爷爷。”
    这段话的信息量堪称巨大。
    “组织？”江加耳立刻警惕起来，“过几天直接问——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紧张，虽然爷爷很凶，但是他对于普通人还是很和蔼的。”梁夏月却不觉得有什么，依旧温柔地跟他解释，“叫你去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上次不是看到了岳泽发狂时的样子了吗？爷爷大概是想就这件事跟你谈谈心，如果你想忘记这件事，他也可以帮你洗脑。”
    梁夏月堂而皇之地说出“洗脑”，别说是叶山，连江加耳都有些讶然。
    就算在江加耳的时代，科技已经十分发达，洗脑也不是一件简单到随处可见的事，一般人没有特殊许可是不能进洗脑间的，而且因为技术问题，洗脑对人体——特别是对大脑皮层造成的损害也是不可控的。
    叶山的死亡，会不会跟这个组织有关系？
    江加耳冷静道：“过几天，具体是哪一天？”
    “我也不太清楚，爷爷到时候应该会找人通知你的。”
    “好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追问就容易引起疑心了，江加耳只能换个话题。
    “对了，我刚才到你家来，看到后院好像有一个很大的地窖，那是什么地方啊，装菜的吗？”
    -
    几分钟后，梁夏月收拾妥当，带着江加耳往地窖的方向走去。
    最初听到江加耳突然提起地窖的事，梁夏月的眼神还有点迟疑，不过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还是满足江加耳的好奇心。
    去之前，梁夏月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红绳，那红绳的末尾分成两端，各挂着一个白色的珠子，看起来很像是某种护身符。
    “那是什么？”江加耳问他。
    “这个是……”梁夏月眼里看不出情绪，很平静地说，“他们说是我妈妈给我留下来的。”
    “哦。”江加耳没有再多问。
    两人各自提着一个手电筒，走到地窖的门前。
    都说长时间没人进入的地窖一般都要通风15分钟以上，但这间地窖显然经常有人出入，梁夏月一打开门，不等门口扬起来的尘土下去，就抬高手电筒走了进去。
    就在江加耳还在想不需要储存食物的梁夏月会在地窖里放什么的时候，火光就给了他答案。
    梁夏月顺次点燃了墙壁上悬挂着的火把，火苗跃动之下，江加耳看到了满室的武器。
    整间地窖，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军火库。
    江加耳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东侧是枪，种类从□□、□□、□□、机枪到□□，德式俄式美式一应俱全，甚至连单兵火箭筒都有。
    黑漆漆的枪身像无声的黑色死神，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出一股惊人的骇力。
    还不止这些。
    除了枪之外，对面一侧亦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现代冷兵器，不管是军刀还是强弩，无一不是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武器，打起来寒光四溅，足以绞碎人的大块血肉。
    在冷兵器和热武器的中间，是各式各样的炮弹和子弹。
    无论是怎样的民间军事爱好者，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一间地窖，集中在这里的武器，说是相当于一个特警部队也不为过。
    “这些都是我的。”梁夏月往前一步，随手掂起一把格斗折刀，跳跃的火光从他的身上移入刀间，燃起一丝杀戮的冷意，“我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没有一天例外。”ωww.xＳＺＷω㈧.ＮēΤ
    他定住脚步，侧身向江加耳，似乎有些担心：“吓到了？”
    “还好。”江加耳尽量不出戏地回道，“我知道你有枪，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看到这间军火库后，江加耳对梁夏月所说的组织更好奇了。
    这么多的武器，肯定不是凭着梁夏月一人之力收集起来的，更别说江加耳还在里面看到了70年代以前的枪的款式，说明这间地窖里的东西，是几代人经过了很久才一点点收集起来的。
    看来这个所谓的组织，比他想象的还要手眼通天。
    “多吗？”梁夏月把地窖完完全全扫视了一遍，“我没什么感觉，大概是跟他们生活得太久了，而且这些已经是组织的全部武器了。”
    “全部的……都在你一个人这里？”
    “对。”梁夏月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刀，眼神淡漠得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是纯正的人类，是专杀忮妄的怪物，你会怎么想？”
    这次，江加耳没办法再替叶山回答了。
    会怎么想？
    专杀怪物的另一种怪物，这句话说出来，不像是梁夏月在阐述自己，更像是在刨析江加耳自身。
    他是混血儿，本身也是怪物。但是为了生活下去，他只能拿起武器，培养训练自己的武力，和自己身上一半血脉相通的怪物战斗。
    他和梁夏月，在这点上是一模一样的。
    会怎么想？
    没办法去想。
    已经决定的事情，就只能下定决心做到底。
    可能是江加耳沉思的样子让梁夏月以为他在害怕，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刀，走过来拉住了江加耳的手。
    手上传来些许干燥的暖意，让江加耳从神思中回神。
    不得不说，虽然江加耳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在意，但离近了看的时候，梁夏月的美貌确实令人无法忽视。
    在火光的点缀下，他原本清冷的眉眼也变得柔和耀眼起来，他捧着江加耳的手，仿佛一个宣誓自己命运的骑士，闪闪发光，眼里都是一往直前的执念和坚定。
    “你别怕。”他说，“我刚才的话，你不用太在意。”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是这个城市的守护者，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不会有任何东西伤害到你。”
    寒风倒灌进地窖里，终于有火把撑不住被拉扯着灭了，但梁夏月的眼神却越来越认真，被催生出来的热情的火越来越旺盛。
    “我会杀光所有的忮妄，铲除所有对人类的威胁。”
    风变得更加猛烈了，几声响烈的“呼呼”后，梁夏月的话仿佛也被风声吞噬了，尾音被卷的干干净净，但江加耳却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
    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拿开对方的手，反而沿着火光一起细细描绘了一遍对方的眉眼。
    常年工作的习性，让他并不是太理解梁夏月这通天的感情从何而来。
    为了什么呢？江加耳心想，他只是把对方从浴缸里捞出来了而已。
    梁夏月没有让江加耳给他回话，他好像只是单纯想表达自己的心情，说完之后，他就松开了对方，快步走回去重新点燃火把。
    他们的身影再次被照亮，也映在了站在地窖外面的何麦眼里。
    外面的风声和冷意铺天盖地，但何麦站在那之中却仿佛不受任何影响，她脊背仍旧挺得笔直，如往日一般气质高华，婉丽动人。
    她在这个院子里藏了一整晚，从梁夏月被岳泽的父母殴打，到叶山裹着夜风半夜造访梁夏月，再到最后再到梁夏月带着叶山来到这间地窖，都被她看的一清二楚。
    而少年们刚才在地窖里的对话，也通过风传到了她耳朵里。
    “听到了吗？少主。”何麦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声音十分恭敬，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掩盖她话里的恶意，“——守护者说的话。”
    何麦话音刚落，从她的脑海里便传来了一声惬意的笑。
    那笑声的主人明显是个女孩子，但她的说话风格和语气都颇像少年，透出一股无动于衷的懒散和傲然。
    她只是淡淡吩咐了几句，就让原本淡定的何麦表情如痴如狂。
    “怎么可能呢？”何麦冷笑着说，“他想要杀光所有的忮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他想为人类努力，可人类永远不会把他看成同类。”
    “不管他杀死多少忮妄，为人类立下多少功劳，他是异类的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何麦笑着指向地窖里的叶山，脸上是满满的嘲讽之色，“你看，人类听到他的话都不敢回应，恐怕心里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变态的鬼地方吧。”
    脑海里那道慵懒的女声问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让岳泽去袭击他们？”
    “没错。而且通过岳泽的事我也明白了，他对人类来说不过是一把刀而已，钝则弃之，过刚则折。”
    何麦说着说着，神情忽然狰狞可怖起来，显出几分非人的模样。
    她紧紧抱着自己在寒风下瑟缩的肩膀，用力到恨不得把自己的肩膀抓穿，仿佛想要借此回到被梁夏月肢解的那一天，重新舔舐当时的苦痛和绝望，好让她心底的恨意更加汹涌欲绝。
    “想杀了他，都不需要我们自己动手。”她的声音逐渐扭曲，再也没有了婉转动听的模样，反而像是几道不同人的声线混在一起，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诡异无比。
    她死死地盯着皱着眉一脸茫然的叶山，说：“就让他所爱的人类，亲自替我们把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