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暑假还剩一周，阮星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邵美茵又找她聊过，向她道歉，因为那一天的监控有几分钟的缺失。阮星星只是笑笑，没说话。她早料到，阮芃不至于那么那么没脑子。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也并不想搞成行业丑闻，公司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就可以了结了。
    假期结束，阮星星顶着阮芃母女俩怨毒的目光，轻快地踏上了去机场车。沈础在机场跟她会和。
    飞机爬升上万米高空，沈础终于跟空姐聊完，拿手挡住阮星星正盯着杂志的视线，问道：“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两个月都干了什么？”
    阮星星拿开他的手，表示没兴趣。确实没兴趣，难道她还想知道他认识了多少燕莱市的小姐姐？
    沈础看她冷漠的侧脸，“啧”了一声，心道有你求我的时候，也不纠缠，戴上眼罩睡觉去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
    转眼三年过去。
    阮星星推着行李车，车上放着两只箱子，一黑一灰，灰色的是她的，黑色的是她身边的沈二少爷的。
    身着浅蓝Ｔ恤的沈础刚刚结束一个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从阮星星手里接过推车，就看见对方投来的视线，他忙道：“你别乱猜啊，这次是我妈，怀胎十月生下我的那个。”
    “哦哦，你妈。”阮星星终于有空拿出墨镜戴上，问道：“她是打算跟你断绝关系是吗？”
    沈础嗤地一笑：“凭什么？没了我，她上哪里再去生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
    “她也不一定要再生个儿子吧。”阮星星非常严肃正经地跟他讨论：“她去买块叉烧，还能偶尔闻闻味道，比生你强。”
    沈础忍不住要去揪她的耳朵，被她轻巧躲过，一边又听她问道：“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没有回过家，逢年过节，不是跟我这混吃混喝，就是跑到哪个小姐姐家混吃混喝还混睡。不知道的真当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呢。你是怕回家被人打死吗？”
    沈础只是笑，不答话。过了半晌又说道：“我妈有去看过我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阮星星斜眼瞟他，难得见他穿这么普通的Ｔ恤牛仔，倒真有了那么几分大学毕业生的气质，他平时的衣服，那颜色款式可比她的还要骚包多了。
    这几年她每年暑假回去燕莱实习，沈础也雷打不动地跟着她一起去燕莱，各种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暑假一完，他又乖乖地跟着一起回学校上学。这要是随便换个人，阮星星都要以为对方爱她爱到如影随形了。但是沈二公子那是万万不能的。
    阮星星也懒得细问，这家伙永远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滑不留手，他要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真没办法。
    谁不能有点秘密呢。
    沈础订好了酒店，阮星星直接回到家。
    家里空无一人，保姆说阮常山去例行检查，付慧和阮芃跟着一起去了。
    阮星星也没急着去献殷勤，她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东西，洗刷完毕，还独自吃了顿饭。刚吃完，大门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付慧原本就心情不甚美妙，进门看见阮星星，更是直接垮了脸。阮芃一手虚扶着阮常山，非常平静地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
    阮星星挑挑眉，喊了声：“爸爸。”
    阮常山点了点头。
    付慧给阮常山端来一碗鸡汤，浓浓的药味。阮常山招呼阮星星坐到餐桌边去，阮星星看了眼转身往厨房去的付慧，挪到了桌边。
    “你毕业证拿到了？”阮常山问。
    “嗯。”
    “也该毕业了，趁着我还有力气，赶早给你安排安排。”阮常山边吃东西边说话。
    阮星星看了眼那碗鸡汤，没有吱声，虽然她其实很想问一句是安排工作还是安排嫁人，但想想也知道，问就是傻了。
    阮常山行动力惊人。这边阮星星还才刚收拾好，准备叫上沈础郊外玩两天，那边就通知她周末去参加酒会。
    阮星星还得紧赶慢赶地去挑衣服，谁知到了地方，发现付慧带着阮芃也在。
    因为是常常光顾的店，阮常山的衣服也多数在这家定制，店员原本对阮家的情况还算熟悉，但巧就巧在阮星星这回赶得急，也没有预约，就直接跑过来了。
    进门就听接待的店员说阮太太和大小姐也在，阮星星挑挑眉，表示无所谓。
    二楼专门的试衣间里，付慧正仔细帮阮芃检查她身上一件海蓝色礼服。
    付慧当年以秘书的身份搭上阮常山，本身还是有资本的，胸大腰细屁股翘，这都是基本配置。最主要的是她擅长穿衣打扮。
    就这一点，结合阮芃稍显干瘪的身材，哪怕她其实是朵黑心莲，付慧也将她打扮成了高山之上最不可亵渎的那一朵花。
    阮星星进门打了个照面，吹了个婉转的口哨，换来付慧的一个白眼，然后便优哉游哉地挑起了衣服。
    定做是不成了，看看能不能有现成的，不合适的地方还来得及改。
    店员将阮星星叮嘱的款式拿了许多件，阮星星认命地一件一件试。旁边付慧已经离开了，阮芃试完了竟然没有直接走，还坐在一边喝起了咖啡。
    阮星星刚套上一件黑色露背蕾丝裙，店员就发出了惊叹声。这一件无疑是试过的里面最适合的一件，腰线卡得恰到好处，身材优势凸显，又不会显得俗气。
    阮星星穿上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镜子照到后背，浓密的头发下面，一朵红色曼殊沙华若隐若现。
    阮芃喝咖啡的动作一顿，又仔细看了看。
    如果她没记错，阮星星背上原来是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一块疤，比她原本的肤色还要白一些，看样子像是被烫过留下的印记。小时候她们一起游泳，阮星星穿过正好露出后背中部的泳衣，露出来的伤疤被同行的小朋友嘲笑，她便愣愣地站在岸上，裹着浴巾看别人游。
    看来是去做了纹身，遮盖掉原本的疤痕。手艺看着不错，一眼看过去，花瓣纹理正好掩盖住原本疤痕的线条，浑然天成。
    阮星星也盯着自己后背，裙子后背的布料正好卡在腰窝稍往上一点，一眼过去，曼殊沙华下端延伸的线条隐没在裙子下，神秘又勾人。她盯着看了又看，挣扎了几秒，还是进去换了下一件。
    阮芃注视着这一幕，勾起了唇角。
    这一次的宴会是燕莱市商界一年一度高层聚会，人不很多，范围比较集中。燕莱老牌的几大家子，穆、周、阮、梁等等都是拖家带口，另外还有少数一些新秀，要是独身一人的，就会成为会场的焦点。
    阮星星第八百次感叹，这其实就是个变相的相亲大会吧。
    几大家子要嫁女儿，老牌圈子就那么些人，三天两头的联姻，导致一碰面都是舅舅姑姑大姨。到了阮星星这一辈，一不小心数过去，合适的全都是亲戚。这可就完了蛋了，于是只能将圈子往外扩一扩，这几年就开始拉起了这个聚会。
    阮星星最终还是选了件黑色的裙子，一字肩、包臀的鱼尾设计，同样让她的身材优势一览无余，加上她那张脸，眼睛很大眼尾却细长，里面波光潋滟，鼻尖微翘，配合着眼尾的弧度，活脱脱人间妖物。她甫一入场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这会儿跟在阮常山身边，已经被一众“亲戚”包围了。
    阮常山笑得得意，大概觉得自己的盘算果然没错，他这个女儿，绝对有资本给阮家带来转机。
    阮星星大学以后就出国念书，后来虽然每年暑假回来，但是她都刻意回避了跟着阮常山出席这类场合，没人喜欢上赶着被卖。但是阮芃不一样，高中毕业以后，付慧就开始带着阮芃跟各家太太来往，后来阮常山答应让阮芃去公司上班，算是松了个口，付慧带着阮芃出门就少了，转而时时让阮常山将人带在身边。
    但凡能靠自己，谁会傻到去倚仗别人？
    这会儿阮星星好不容易才脱困，端了一杯酒站在角落，就见阮芃朝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走了过来。
    “这身衣服不错。”阮芃好像很有诚意地夸赞。
    那天看阮星星试了半天也没等到她拿定主意，原本想着聊两句，最终也只能是自己先走了。她们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她要上班，阮星星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虽然知道你心里其实不这么想，但是我的耳朵还是很乐意听的。”阮星星举杯跟她碰了一下，又将视线投向了人群。
    阮芃细细打量了几眼，她对阮星星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感。
    她四岁多的时候，跟着付慧第一次走进阮家。她第一次看见有着那么大那么大院子的房子，院子里一架秋千，一个洋娃娃独自坐在秋千上。院子里安静极了，洋娃娃也安静极了。
    她被付慧牵着，一步一步朝房子走过去，那个洋娃娃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他们。
    付慧告诉她，那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年龄比她小一岁。
    没多久他们就正式住进了大房子，但是那个洋娃娃不见了，家里只有爸爸妈妈和她，她觉得安心。没想到过了一个月，“那个女人”又把那个洋娃娃送了回来，从此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洋娃娃的名字叫“阮星星”。
    阮星星那会儿还不爱说话，三岁多了，就只听过她说“好”、“嗯”、“爸爸”，或者就是沉默，乌黑的瞳仁就这样看着你，无论你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付慧有阵子怀疑阮星星是个痴呆儿，没敢跟阮常山求证，还偷着幸灾乐祸了好久。后来被那双眼睛瞪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害怕来。竟然还做过噩梦。然后就开始打心底里厌恶阮星星。
    她那会儿也小，不懂厌恶一个人的表现为什么是付慧那个样子。她觉得她如果讨厌一个人，会看见他就躲开，会骂他，甚至可能会朝他吐口水。但是付慧从来没这样干过。她表现得很平静，只是给他们两个小孩子定了许许多多的规则。
    回家晚了错过饭点就没有饭吃，屋子乱了没有收拾就去睡阳台，跟大人说话没有礼貌就打手心，再更严重的就得关小房间。
    她那会儿不懂，这些条条框框看着挺严重的，但是她从来没有犯过。上下学司机接送怎么会回家晚？屋子有保姆和妈妈收拾怎么会乱？她向来擅长讨人喜欢怎么会没有礼貌？
    后来她才渐渐看明白，这些错，阮星星都会犯。
    光是因为跟大人说话没有礼貌这一点，她就要天天挨打。打的是左手，也不会影响读书写字。她在旁边看着，其实应该也不痛，毕竟天天打天天打，也只是留下个红印子。只是那声响听起来怪吓人的，一下一下像打在心尖上。
    有半年时间阮星星的左手心就一直是红的，后来才慢慢好起来，因为她终于学会了好好说话。据说是在学校里拼命找人练出来的。
    然后阮星星就慢慢有了变化，看人的时候不再傻愣愣地瞪着，她开始骂人，各种尖酸刻薄奚落嘲讽，怎么刺人怎么说，有时候还会动手，但是被罚的次数多了之后，也慢慢做得不那么明显了。
    阮芃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像付慧那么讨厌阮星星。答案是，家里的主战场一直集中在付慧和阮星星身上，她一直被付慧挡在身后，虽然也心疼付慧，但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就永远没法感同身受。
    所以这就是有妈和没妈的区别。她常常还觉得阮星星其实就是个可怜虫，所以没什么好值得她费心去讨厌的。
    时光真是神奇，可怜虫裹上了树胶，也有变成琥珀的一天。
    她看着周围那些人追随着阮星星的目光，心里酸涩的同时又莫名畅快。不过是待价而沽而已，一辈子只能指望嫁人，再好看也是可悲的。
    阮芃收回目光，轻轻抿了口杯子里的酒，说道：“你可以多转一转，说不定能遇到合心意的对象。”毕竟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指望了。
    阮星星斜睨了她一眼，眸光流转。阮芃本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不料她突然伸手朝人群中一指，问道：“那是谁？我看他就挺合我意的。”
    阮芃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过去，瞳孔一缩。